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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抬起头,瞳孔紧缩:“父皇何出此言?儿臣只是想替父皇排忧解难,父皇可以削了儿臣的军权,父皇可以把儿臣发配边疆……”

他说到这里咬了咬牙,低下头,声音也渐渐低下去:“只是,请父皇留下儿臣性命。儿臣不想死,儿臣想活下去。”

“儿臣答应了一个人,要活下去。”

先帝却仍是生着气:“活?!你把日子过成这样,哪里叫活?!”

这个老谋深算的帝王,为玄雍操了一辈子的心,终于被忤逆犯上的逆子彻底激怒,撒手不管了。

说不管,便是真真的不管,自己从正殿搬到养心殿,闭门生气、下棋、喝药,谁也不愿意见。

每次去请安,都只能看到一个紧闭的门扉。

直到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里,内仕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陛下,太上皇不行了。

他驾马在雨里一路疾驰,脱下大氅,推门而入,浑身冷得发抖,从身上滴的水在殿内蜿蜒出细细的涓流。

先帝躺在明黄色的大床上,眼神有些涣散。

他裹着雨夜的湿气,跪在床头。

先帝年岁未过半百,本应正值壮年却已然头发半数花白。饶是如此,也依稀可见早年的雄姿英发。可就是这样一个气魄凌云的男人,为了日渐衰微的国势,为了麻痹诸国、养精蓄锐,背负了一辈子怯懦无为的昏君名号。

高宗怠惰,昔日天下第一大国,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醉卧软膝,声色犬马,但求片刻安寝。

先帝登基时仍是少年,站在城墙上睥睨疆土,只见得满目疮痍。

天下分久,当还其位。蛰伏数载,终磨一剑。

要那风云变幻,要那辉煌重返。

后来先帝总爱抱着他说,这孩子像我。

可他不像。

先帝才是弑父夺权的那一个,先帝才是野心勃勃的那一个,先帝才是枕戈待旦的那一个,先帝才是杀伐决断的那一个。

先帝才是那个看着膝下皇子皇女,夜夜泣血、日日心衰的那一个。

先帝有一屋绝世神兵,一身彪悍武功,一世雄才伟略。

曾是灿若骄阳的朗朗少年,心怀天下的傲气/皇储。

本该成为一个战功彪炳的武帝,本该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仁皇。

却眼睁睁看着家国败落,却只能在历史中留下一事无成、怯懦屈辱的笔墨。

与朝凤鏖战数月,终于获胜,再不曾亲赴沙场,仍是蛰居蓄势,更在次年将帝国公主嫁予朝凤。

据说是长公主跪在殿前主动请缨。

玄雍问鼎天下之后,新帝莅访朝凤,诸臣跪安。

长公主仍是那么漂亮,摸着他的脸掉眼泪。

谁也无从得知敌国公主在注定无法登基的、被冷落的皇储手里受到过什么样的对待。

先帝退位这一年里,不曾同他说过一句话,他以为自己面临的必然是疾风暴雨般的斥骂。

可先帝好似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只是眼神涣散,对着空气嘶哑地说:“洛儿……”

他愣在原地。

先帝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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