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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李家女眷抽出空来,聚在一处切麻糖。
乡下人家,每到年时,本族婆子媳妇,都要带上自家炒好的米糖、芝麻,结伴去村里的宗祠搅麻糖。李家没有宗祠,但周氏仍旧按着乡下的规矩,妯娌俩领着李绮节、李昭节、李九冬和李大姐、李二姐,亲自拌米糖。
大房的灶间熬了一大锅糖稀,炉灶里烧得通红,红糖、白糖、麦芽糖熬出黏性,咕嘟咕嘟直冒泡。这一锅糖浆,要不停搅拌,牵扯出老嫩适宜的拉丝,把备好的米糖、花生、熟芝麻、桂花倒入其中,翻炒、搅拌均匀,整块铲起、倒入木盆之中,徒手摊得均匀,再盖上一层木板,拿一根大木棒,跟擀面皮似的,隔着木板来回不停碾压。等糖块压实压紧,再倒出来,铺在干净簟席上,切成一块块麻糖。切麻糖要趁着温热松软时下刀,经验老道的婆子拿着蒲刀,沿着麻糖,手起刀落,“咔嚓咔嚓”,眨眼间已经分出整齐的七八块。
周氏和周桃姑坐在院子里看婆子们整治,说是亲自拌米糖,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她们无须亲自动手,只需趁着翻炒的时候,帮着把熟芝麻撒在大锅里就行。不是妯娌两个不想帮忙,她们没有婆子的手艺,切出来的麻糖糕容易散。
满院子都沉浸在一股强烈而馥郁的甜香之中,丫头们都在偷偷咽口水。
李大伯、李乙和李子恒顾不上矜持,特意找了个由头,结伴跑过来蹭吃的。李子恒趁人不注意,挖起一大块,转身跑走,李大伯和李乙替他打掩护。
婆子们哄然大笑,拣松软的麻糖切了一小块,一顿揉捏,搓成拳头大小的糖团子,与几个小娘子甜嘴。
李昭节和李九冬吃得最多,两人也不饿,不过是觉着好玩,捧着糖团子,一边啃,一边笑,比赛谁先吃完、谁吃得多,身后掉了一地的米糖渣子。
李绮节不爱吃甜,规规矩矩坐在周氏身后,面前只放了一盅掺了金橘丝的桂花茶。
周氏和周桃姑见第一锅切麻糖做好了,都坚持让李绮节先尝一块——这是求个好兆头的意思,按理该是家中辈分最高的人先吃,她不日就要出阁,当仁不让。
李绮节推辞不过,接过一块麻糖,慢慢吃完。刚切好的麻糖还是温热的,丝丝甜意快要甜到肺腑里去了。糖浆黏牙,扯开来依然柔韧有丝。她吃完一块,接连喝了两盅桂花茶,心口暖而麻——不是因为麻糖太甜,而是因为周氏怜爱又不舍的目光,因为李大伯、李乙和李子恒方才刻意的逗趣。
嫁人的同时,也是离开家人的开始,喜庆的背后,是理不清说不明的酸楚和怅惘。
月初一连几个晴日头,晒得院里的枯树愈显苍劲,皴起的树皮毕剥作响。到月中时,天公陡然不作美,接连落了几场阴雨。
李家宾客少,婚宴只摆两天,头天是宴请李家的舅亲姨亲,第二天是送亲,周桃姑的娘家兄弟过来凑席。
周氏怕落雨,让下人把宴桌移到房里。
午后吹来一阵暖风,云头散去,洒下一道耀眼的光晖。
周氏欢喜道:“可算是天晴了!”
到傍晚时,天色复又变得阴沉起来。
周氏空欢喜一场,脸上也是阴云密布。忙着抱怨老天爷,竟顾不上为侄女出嫁而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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