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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我高中状元。

我接到她要嫁人的消息时,正是雨雪霏霏的冬日。

那时我正和好友围着红泥小火炉,饮一杯新醅的绿蚁酒。消息传来时,我只觉心口一疼,慌乱中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酒杯。酒香四溢,熏得人微微眩晕。

我紧紧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那里似乎有股神秘的力量即将破土而出。

我觉得我快控制不了自己了,我隐隐约约觉得,是时候该去做点什么了。

我想夺门而出,母亲却在这时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来人,收拾一下。”

很快,身着锦衣的丽人就安排下人,将残局收拾干净。

甚至,她还亲自拿帕子沾了温水,温柔地替我擦着微醺的面庞。

见我直愣愣地望着她,她急忙低下眉眼,不自觉揉着帕子的一角,不安地问道:“夫君,可是妾身伺候不周?”

哦,是了,这位锦衣丽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那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是我恩师的女儿,是真正的名门闺秀,而且贤惠温柔,除了不爱诗文外,哪里都好。

而且,娶了她之后,我官运亨通,一路青云直上。而母亲也终于苦尽甘来,实现了她毕生的愿望——重振我叶家之名,以慰父亲、祖父在天之灵。

一切都很完满啊。

我退后了一步,呆呆地望着母亲舒心的笑容,妻子温顺的面庞。胸腔中的力量,在不知不觉,慢慢消弭得无影无踪。

甚至,我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我想,剩下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吧,似乎也挺好的。

可是啊,当时的我并没有发觉,在这种错觉的掩盖下,有什么东西正从我心底,一点一点剥离。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只是那时,我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懂得这个道理的那一日,我正在作诗。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告诉我她去世了。

我愣了愣。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这些年我按照母亲的意愿,不断往上爬。虽然用了一些自己嫌恶的小手段,但结果是好的——我的官越做越大,彻底光大了我叶家门楣。

后来,母亲想含饴弄孙,我也和没有感情基础的妻子“恩恩爱爱”,生了一大堆儿女。

功名利禄,如花美眷,绕膝儿孙,我的人生似乎圆满了,以致于我很久都没有想起过她。

我想,我终于把她忘了。

所以,即使听到这个噩耗,我也依旧平静——只是手抖了一下,毁了诗作而已。

其实,从很多年前起,我就达到了“无悲无喜”的境界了,今日的失误不过是年纪大了,拿不住笔罢了。只是到底扰了我作诗的兴致,我把纸一揉,便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的柳树银装素裹,但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素白的冰雪下,刚冒出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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