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夜的差别(2 / 2)
不远处高搭法台,烟熏火燎,不知念的是往生经里的哪一套。
“真是奇了怪了,这风水最不该闹鬼儿了。”守玉立在吊死鬼牌楼旧址处,这处比她初见时阴气更重。
正纳闷时,听见有人轻声唤她“仙子姐姐。”
守玉应声望去,见高台之上傲然立着一名黑衣女子,头戴长羽冠,满面油彩,手持桃木剑和骷髅招魂幡,道不道佛不佛的,杂得很。
“你是…酸枣儿?”守玉凝神许久,才从她脸上一团五彩颜色的糊糊里分辨出原本的五官,她似乎身量比从前高些,也壮了些。
“你这是做什么呢?”
“这地儿不干净,官老爷请我来做回法。”酸枣儿扔了手里两样,蹦下高台,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她。
“给自己也画个鬼脸,可瞒过真鬼了?”守玉从来不知如何拒绝这等热情,由她手脚并用地抱着,“死魂越聚越多,终究不是好事儿,你既是得官家所求,想来没成效,便不好交差,要不我给你看看?”
“有仙子姐姐这话,酸枣儿画个鬼脸算什么,就是真成了死鬼,仙子吹口气我就活了。”
酸枣嘴咧得快要扬上耳根去,神婆姥姥说她一生遇贵,总有逢凶化吉的运气,果然不错。身带死魂半人半鬼也活了多年,现今被派了这么个苦差事,明日再不能驱净鬼祟,不等着官府捉她下狱,就只能收拾细软跑路,哪成想生死关头再遇仙人,可见命硬。
守玉绕高台踏过一圈,心里便有了底,“那十三位女子的魂魄还在此处盘桓,不知是否阳寿未尽的缘故,没得鬼差牵引,竟耽搁了十多年。 ”
“居然是阳寿未尽吗,也不知遭了什么样儿的磨难,竟就活不下去了。”酸枣叹道。
“有何公案内情,去了冥界自有鬼官论断。”守玉负手望天,“日头还高,子时在这处等我。”
酸枣儿自是千恩万谢应下,见她要走,又迟疑道:“仙子可是也要去冥界?”
“嗯,回来取几样护身灵器,没想到遇上这事儿,便一并带去,也没多絮烦。”守玉解释着,又道:“若无差错,明早前便可料理得当,可会耽搁你的差事?”
酸枣儿忙道:“仙子说的哪里话,酸枣儿前世修来的福气,今生得以与仙子结此样善缘。”
“不过我有件事儿好奇。”守玉笑着望向她。
“仙子请讲。”她那模糊不堪的脸上只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映着真切的热烈和欢喜。
“十三名女子我都使过追魂术大略知道她们生平,有为情所伤的,有被父母亲族论斤按两或租或卖,都是伤身伤心,甚或兼而有之,你仍觉得若是阳寿未尽,就不该寻了死路吗?”
“赴死是她们的选择,接着活是酸枣儿的选择,我不会劝死志坚定之人活,也没人能轻易叫我去死。”酸枣儿道,“这人间有明给人期许,有暗打人落地狱,明欺过暗,往前走灿烂光明,清水也是佳酿,窝头也是珍馐,暗欺过明,八方无坦途,落脚闻鬼哭,酸枣儿没出息,眼见无尽苦难而无能为力,只好全不往心里去,所装的不过是个吃喝心,再有副善忘肠,真遇上污糟事儿干瞪眼等它过去,活一个苟且偷生而已。”
守玉点点头,论起年岁来,守玉也不过大她两年,她音容笑貌十年未改,同酸枣儿站在一起却像个后辈,默了片刻道:“人间的明暗都是人心里生出来的,许多兽妖生出人心时正受不住这般善恶交杂,比斗法厮杀还厉害,人心果真是最复杂难堪透的东西了。”
这话说完,守玉念决而动,酸枣儿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就没了影儿。
这瞬息之间,她已然来到赵府绣楼之上,桌椅摆件,床榻幔帐,一如她离开时的规制不变,守玉往门后一捞,连那包袱也原样堆在那处,里头明恩给的三样东西也都在,守玉单把心头血取出来,于房中盘腿做定,结了个解灵阵。
“取天一灵,取地一灵,取万物一灵,解此心头血,为我用三分。”
守玉闭目凝神,约有三个时辰,阵中心头血化作一片红雾,柔柔在她体外罩了一层,红光微闪,没体而入,过后又聚成长方方一红块,随灵阵消解而落至地面。
心头血用途甚广,守玉因要护死魂下冥界,便得有护身之法宝,包袱里的法器不少,师尊这回什么也没给她准备,也是知道她在赵府落下的这一包袱,别说去冥界,就是北泽南海逛一圈,也是够用的。
“为何只用三分?”
守玉募的睁眼,见帷幔后头隐着一稚嫩小童,正露个头出来看向她,头上用红绳扎个冲天辫子,大眼滴溜溜,一点儿也不怕人。
这也不是阿材啊,守玉纳闷,冲他招招手,“你是谁呀?”
“我是哞哞。”小童口齿还不大伶俐,为人却很执着,“你该告诉我了,为何只用三分,爹爹说做人做事必得十分才足够。”
爹爹?守玉了然,这怕是她侄子了,只是这个名字却不大像赵谨取的,是个小名儿也说不定。
“十分虽可护我无伤无损,却也令百鬼难近身,我答应旁人的事就做不成,只需三分可护我性命无忧就够了。”守玉望向那孩子眉眼,确有几分哥哥的神韵,“你为何在这儿?”
“材叔儿送我进来的,他说叫我见见小姑。”哟哟慢慢走近守玉,小手戳戳她脸,“你就是小姑?”
“是呀,见过了,回去吧。”守玉话音刚落,自窗棂处伸出巨大木藤,缠裹住呦呦小身子,顺窗户带了出去。
自横梁上伸出另外一根木藤,垂至守玉身前,被她拥住,“阿材,你人身哪儿去了?”
木藤生出细长绿芽,环住守玉左侧耳朵,“三年前夫人生产,这孩子差点儿没保住。”
“苦了你了,我这回不可久留,等我把事情办完,再回来助你。”
拥在怀里的树藤往她腰上缠了一圈,收紧了些又立马松开,窸窸窣窣地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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