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满眼悲悯(2 / 2)
怪不得阿游总说她没心肝不记事,这八个字被捉着写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遍,还是记不得。
明启然抚掌而笑,深以为然,“太好了总算不嚎了。”
又对守玉道:“你说的十鞭还他,可还做数?”
守玉深知修道者不可随口许诺,有诺必践, 伸个懒腰,后去明启然身前跪下,“但凭处置。”
第一鞭将落未落,明平身形一动,抓住了师父手腕,他幼时遭大难,灵脉毁损又重新修复,不似明恩天资过人,今日这阵法并不需他出许多力,明恩有意护守玉不受多余伤害,身在阵中坐定不可动转,见他前去,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哼,他要代你受过,你怎么看。”明启然果真收鞭,脸上是种“儿大不由娘”的心酸怨念。
守玉叫他看得起了身鸡皮疙瘩,知道他爱徒护短,怕没有如此便宜的事,不敢存有侥幸,转念一想,若是明平出面,这便宜却也可由她捡去。
“那守玉便与他既往不咎,两不相欠。”守玉起身拍打膝头的灰土,却没再看明平一眼,她说的当然是那媚药膏子,平白无故受了那种苦头,是该讨回来。
戒鞭破风之声响了十回,明平隐忍不响,很快受完,虽早知道守玉冷心冷肺,没将他放在心上,受训始终没得她一瞥,总归情事里是全心全意只有她一人在眼中在心中的,便也免不了郁结不满,这一等的气不顺别扭劲儿竟比体肤表层的伤痛更无法忽视。
不过明平是个想得开的,有道是从来少男怀春当不得真,恨恨默念了几句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过后也只是气不顺了几日,没有耽溺如明烈不可自拔,很快就丢在脑后,果真如守玉所说的似是中了笑忘咒那般,不再想起她来,
守玉只晓得不用挨鞭子就已足够,哪里还管得了更多,心神就全放在阵眼中心的明速身上,魔修夜族少有离开北山的时候,就是在青莲山的那几回,也是因着万萦失了眼睛,伤痛未消怨念绕体,才令他的分身多留几日,他分身实化的部分差不多全用在胯下那处,折腾得守玉死不得生不得,落在她身上的抚触亲吻却真似鬼摸了下,只觉得凉,只体会到他用心险恶,哪有这时见着他困于缚魔阵中的触目惊心。
“阿蕖,看我一眼。”明速突然睁眼,发出一种陌生的音调,银剑山众人只听过他言语温润,举动有礼,没见过他这般颐指气使,不容人质疑的坚决近乎癫狂,虽知他受魔物占体,再多些时日就是夺舍魂灭,也不由得为这般目中无人的理所应当而恼怒,因此众人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散魔咒经众口念出,层叠不绝,十六道链条凛凛生辉,不亚于挫骨换髓的疼痛该真切被他感知,自肌理五内再入识海,要将他这鸠占鹊巢的魔物赶尽杀绝。
“阿蕖,看我一眼。”他一遍接一遍唤道,似在靠这短短几字,靠那口吻亲昵无比的称谓,对抗钻耳入脑的层叠咒语。
守玉知道他唤的是自己,她说不清为什么流泪,泪水糊住眼帘,快要看不清明速那张越来越扭曲的脸,少了个折腾她的,该开心才是。
她依言直直看过去,止不住颤声道:“你叫错了,那是别的姑娘,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你也记住我的,我叫守玉。”
盘旋在“明速”头顶那几缕动荡不宁的魔气忽然平息下来,他的面目也不再扭曲。
“铮”一声长响,竟有一根捉仙链自他身上脱落,过后竟接连十六条渐次脱下。
缚魔阵也不再牵制他动作,他步步沉缓,自阵中走出。
明平大惊,跳浪至师父跟前,脸色紧绷,明烈也扔了酒坛,护在另一边。大弟子明恩面色不改,盘坐端稳,口中不停,照旧念动散魔咒,有他带领,其余弟子也不过骚动几瞬,很快镇定内里惊惧,各守各位,无人动转分寸。
守玉见势不妙,当下催动疾行决欲去,却被一道银芒打中脚踝,跌坐在地。
“师父,这是为何?”明平不解道。
“他无杀心,弃执念了。”明启然的脸色却并不轻松。缚魔阵并未失效,视夜舒如无物,便是有更大的魔出现。
“明速”至守玉身前蹲下,一手托住她下巴,眼中尽是迷恋,道:“我记得了,你叫守玉,下回不会再错了。”
在场银剑山三百弟子,只二人注意力在守玉身上,其余人齐齐仰头望天,面有惶恐,有焦急,有不知所措,皆因在被附身的明速头顶,出现了一团巨大的黑气。
守玉亦仰面,及目力所望,过后转头遥遥对上明恩双眼,语气笃定道:“那是你的心魔。”
她毫不见怪,似乎明恩这样的“坏人”就该有身怀这般毁天灭地之能的心魔。
“是。”明恩颔首,手腕一翻,将另外半幅捉仙链自她体内起出。
银链嵌在骨中多时,一朝脱体,几乎扯散她整幅骨架。
怪不得,他甘心学我玉修山心法,原是等在这里。守玉痛得牙打颤,乌血自嘴角溢出。
在守玉体内养了些日子,整条的捉仙链威力不止倍增,重新将“明速”捆缚结实,丢回阵中,他双眼赤红,用上十成功力,却再也挣不开。
守玉这时明白为何银剑山的掌门会那样悲悯地看着她。
“你大约不记得,我的剑名为天怒,借你心头血一用。”明恩无视她苍白脸色,剑尖挑破她衣裳,刺进胸口。
守玉想起来帝都赵家,自己的闺房里,搁着那三样“聘礼”,里头也有他一样心头血,莫不是那时他就已经算计到今日了么?
她伸手握住剑刃,仰脸道:“将我的心也剖去吧,它在里头喊疼呢。”
“留着你的命,不然你怎么忘了我?”明恩拨开她手,剑刃进一分利一分,浸足朱血后抽出,银芒大作,已现神兵赫赫威风。
疼吗?
这回他没再假模假样问她,守玉茫然睁着眼,这身子远比她更怕死,伤处的血肉疯狂生长。
又有好多虫在脑子里爬啊。她烦躁不安,又无力得很,只得皱紧眉。
在她仰面相对的阴沉天空,明恩仗剑而起,与那黑气缠斗在一处。
地上除了守玉躺着动不了,三百多人齐心协力,缚魔阵法全面发动,无数道浩然之气冲天而起。
天怒之威悍不可挡,明恩神兵在手,越战越勇,黑气渐渐落了下风,有朗朗蓝色苍穹自被划开的黑幕缝隙后透出,红日高升,穿透云层照透黑气,普照大地。
胜局已定,人人欢呼喝彩,大松一口气,加紧念咒为他助阵。
守玉觉得刺眼,抬起血肉模糊的那只手覆在面上。
她记不得散魔咒的决法,绞尽脑汁凑出来的零散字句拼不成整话,便只好默默念起“从心所欲,不拘于心”。
我是不死鸟,我什么都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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