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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青州城内歇了一晚,翌日在渡口,坐上了另一艘舟船。

正是雨水渐多的时节,这一路要是风平浪静,只需八九日便能到达汉中,若不那么顺遂,可能得需上十日。

索性自上船以来,并未碰上什么恶劣天气。行舟亦不比马车晃荡颠簸,要舒适上许多。

纵使如此,清清的话也一天比一天少,全然没有从甲蓝城回来路上的轻松。

大多数时候,她只闭目靠在厢壁上沉默,或是将手放在船沿,轻轻拨动微凉河水,目光放在水波上,心却不知何处去了。

他们有时也说话,说梅七给出的讯息,说倒悬塔的可怖传说,说儿时关于长安的记忆。

对于裴远时来说,他离开那里不过一年,而对于清清,却是太过遥远的从前。

她枕在他膝上,一边听着水流从船底潺潺而过,一边谈那些已经泛黄远去的一切。

心爱的磨合罗、最喜欢去的芙蓉园、某场淹了大半个长安城的暴雨。西市的透花糍是如何让她念念不忘,以及第一颗乳牙是如何黏在糕点上,让她再也不敢吃透花糍。

女孩的声音轻而低,她絮絮地说着这些琐碎片段,有些怀念,但更多的是怅然。

她说话的时候,裴远时便轻轻抚摸她散落在他腿上的发丝,她头发很漂亮,乌黑细腻,柔韧纤长,如果梳着长安女孩们惯爱的发式,一定非常好看。

他并没怎么注意过哪家女孩梳着什么发式,她们头上戴的是绒花还是珠玉,他对这些其实一无所知。

但若是对于此时靠在自己腿上的女孩,他便能很轻易的想象到,她墨玉般的发丝缠绕成双鬟,用有暗纹的绢带系着,再缀上两枚珠花,灿灿地闪烁,衬得她双眼更亮如清泉。

她本该拥有这些,他默默地想,当朝太傅的孙女,备受宠爱的女孩,无论是珍珠金玉,丝缎绣裙,这些东西都该被人捧着送到她面前。

同其他京中贵女一样,穿着丝衣朱裙,在西市街道上摇着小扇走过。端午时去曲池看龙舟,元日夜提着花灯嬉闹。在呵护与温柔中长大,一生都沾不到半点血腥和尘土。

她的双手,本该柔嫩细腻,用缀了宝石的玉镯来装饰。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有执纸笔的痕,有持刀剑的茧。

但这终究只是“本该”。

他只能见到她穿着素淡衣袍,扎着长长发辫的样子。她嘲笑他竟然不会在炉灶中生火,同他争论烤兔子到底放什么佐料,带着他穿过幽深密林,去夜晚的池涧边捉鱼。

他们在湿滑的田埂上行走,她的发丝有露水和青草的香气,在夜风里拂过他的鼻尖,那晚的月亮很美,她或许早忘了,但他一直都记得。

她站在门口,背后是无尽的夜色,屋内是狰狞的妖鬼,他看见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她的剑锋凛冽不可阻挡。这一切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是很难以忘怀的事。

纵使无法得见她发间缀上珍珠的模样,但他知道,她双眼永远胜过任何珠玉,它们才是永不熄灭,永不暗淡的珍宝。

在名唤命运的事物的操纵之下,他有幸得以见识这一点点美好,有如在厚厚云层之间,窥见了一丝乍破的天光。

他为此深深感恩,同时也为与之相关的遗憾而钝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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