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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咔嚓”一声越过十二点,没有任何电话打来。

陈利亚脸部线条棱角很深,有时她觉得他是一个混血儿,有时又觉得他是一个宋朝人。她从没见过他这么自相矛盾的人。一面生活讲究如古代贵族,每一根茶叶都精致,一面又把零度樱桃可乐奉为生命。一面养花,一面懒洋洋地用半世纪橡木桶红酒浇花,他养的珍贵花株一丛丛被他玩死。

明明是一个历史学家,对历史却毫无敬意。书房地上随随便便放着古斯塔夫·克林姆的真迹,和垃圾桶摆在一起,她打扫卫生的时候,差点当赝品用抹布抹一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是十二点零一分。仍然没有电话打来。李维多坐在那里,觉得手心里都是汗水。

陈利亚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他们面对面坐着,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只是在沉默。天光将矮几分割明暗两边,他在明,她在暗,泾渭分明,永无交集。

这只是秋天一次罕见的阵雨,很快,雨慢慢小了。就在李维多以为今夜就会这样过去,如他所言,不会有人死,也不会有真相浮现时,一阵振动声,倏忽划破寂静长夜。

陈利亚看了她一眼,按下免提。

电话那头,警笛声、脚步声乱成一片。

“保护目标死了,陈利亚。”

朴浦泽声线有点颤抖,与这平静夜晚极不相称:

“抱歉,是我的倏忽……都是我的倏忽。你让我把人看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但那辆经过的卡车,是我们检查过的,一个外省人,跑了十几年的货运司机,检查时还笑呵呵地想给小张递烟,和张纯何双平这些破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急着赶路交货,小张就让他过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松开手刹……”

他声音像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带着哽咽,一匹走投无路的困兽:

“我真的不知道啊……”

……

陈利亚挂断电话。

听闻自己“天罗地网”下的保护失败,他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似乎命如蝼蚁,他根本不在乎一个人的生死,又似早已预料如此。

她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只是,为什么?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也或许它只是为了一场死亡而下。可这怎么可能呢?每天、每个人都在经历生死,战争让叙利亚平均每年死亡八万人,而肯德基和高糖饮料每年杀死的人远高于战争。死亡如此无足轻重,神明在打理教堂,来不及管理死亡。

蓝色月亮下,李维多抬起头。

如果他能看得见,就会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可怕。他接电话的那一分钟里,她像生了一场大病,背后全是汗水,连手指都在神经性地痉挛。

他只是盯着她。黑眸中仿佛压抑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什么都没有。幽深夜色慢慢延伸,像毛笔蓄满墨汁,落在他身上、脸上、眼眸里,要染黑他,也要染黑她。

她不在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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