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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他侍在母妃榻边,一边为母妃上药,一边为母妃身上道道交错的青紫伤痕,泣到眼肿。最后,对母妃的爱,冲走了他心中所有犹疑,他紧紧握住母妃的手,一声声含泪切齿道:“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母妃对此很是欣慰,她望着他眸中的仇恨,抚着他的脸颊,温柔赞叹:“好孩子。”

这一声“好孩子”,母妃临死前也曾说过,她真心实意地夸赞他,因为他为她杀了自己的生父,是她手中最好的一把刀。

时隔多年,当这一声“我杀了他”,由唤自己父亲的孩子切齿道来时,颜昀忽有一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感觉。这感觉是荒唐无稽的,也转瞬即逝,他不会是被阿慕杀死的生身父亲,他自己,也不是将孩子视作复仇利器的母妃。

犹记从前,阿慕尚出世月余,是太医断言可能养不活的虚弱婴儿,而琳琅,疯病未愈,仍记忆错乱,甚至不知自己有一个孩子。一日夜里,他处理完朝事后,已是夜半三更,人在累到极致后,反而无法入睡。他想去未央宫看看琳琅,又怕病中浅眠的她,被他扰醒,最后走着走着,来到了宫人抚养阿慕的延明殿里。

他以为这夜半时候,孩子早已睡了,谁知走近前看,摇床中的婴儿,竟睁着眼睛。一个月多的婴儿,已长开了些,水灵粉嫩,小臂如藕,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因好奇睁得圆圆的,如两颗滴溜溜的黑葡萄,一眨不眨地盯望着他。

天地安静,仿佛尘世皆已沉睡,只他与他一同醒着,在这沉寂的夜色中,眼也不眨地彼此对望着。

良久,他第一次向摇床中的婴儿,伸出手去。婴儿的一只小手,立迎攥住了他的食指——攥得那样紧,像是他与他有着天然血脉上的紧密牵连,是他,予了婴儿生命,就似树干与枝蔓,他为他输送生命所需的养分,而他,由此抽枝生叶,蓬勃生长,让他不再只是朽烂孤立的树干,为他的生命,增添生机与光彩。

因为这份紧密牵连、互亲互爱,阿慕才会说这四个字。是因在爱中长大,因纯孝知恩,阿慕才会陡动杀心。这样藏于骨中的男儿血性,这样毫不迟疑的坚定狠绝,是颜昀所赞赏的,他伸出手去,轻轻揉了揉阿慕的发顶,温声赞道:“好孩子。”

偏殿中,琳琅一直“睡”近半夜方起。她不知委身侍奉晋帝的自己,该如何面对夫君和孩子,自从御殿回来不久,就躲在这一方帐帘低垂的小榻上,像一个现将自己藏进重重厚茧中,以此暂避现世,暂避世间风霜刀剑,也暂避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心爱之面。

但,避,是避不了一世的,因对方,并不是让她如避蛇蝎之人,而是令她时时心中挂念的爱人。近夜半时,琳琅终是起身。这时候,世人皆已睡了,万籁俱寂中,她循着殿内幽暗的灯火,缓缓走至颜昀榻前——好像只有在这样的昏暗里,以夜色为遮掩,她才有勇气,过来见一见她的夫君。

然,颜昀并未深睡,她刚撩开帐帘,在榻边坐下,颜昀即轻轻牵住她手。帐内淡淡的兰叶清香中,颜昀的声音,温柔如水,“我刚想过去看看你,你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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