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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宇说了一半,垂下眼,说不下去,他刚才钻车底下想找,没找见另外半截腿。
邵钧突然难受极了,脑子都懵了,想哭哭不出来,张着嘴,茫然地望着罗qiáng。
罗qiáng直勾勾地盯着黎兆辉,两个男人木然对视,眼里曝露的分明都是最深重、最qiáng烈的悔和恨,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胡岩似乎自始至终没有昏迷,睫毛抖动,眼神湿漉,紫色的头发凌乱地盖在额头上,巨大的创痛让他甚至哼不出声音。他的五官完好无损,脸上没沾一滴血,完整而又残忍地曝露出痛苦挣扎时每一分每一毫最细致细微的表情。
黏稠的血浆像要流gān了似的,再也流不出来,胡岩想对眼前的人说什么,没有发出声音,攥得紧紧的拳头松开来,象牙形的小项坠在手心里留下像烙印样深刻的痕迹。
黎兆辉捂住锁骨处冒血的枪伤,浑身痛苦地痉挛。
黎兆辉是个不怕死的人。他会怕死吗?自打在亲爹妈拳脚棍棒下活到六七岁两次卖给人贩子逃亡天涯海角,他就不懂得害怕死亡。恣意地杀戮剥夺别人的性命,直到有一天被暗夜里一颗子弹she穿头颅结束他自己的性命,永生永世活在黑暗里,这是他早已为自己下注的结局。
黎兆辉都不怕,罗qiáng更不会怕死。
对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什么样的事比死亡更能摧毁他的意志?
如果事情重来一回,黎兆辉希望罗qiáng这一枪不是打断自己锁骨,而是一枪穿透眉心,爆掉他的头,让他灰飞烟灭。
而如果事情能够重新来过,罗qiáng希望他自个儿现在蹲在清河监狱大牢里,在银杏树叶轻摇的小操场上打篮球,带着一群崽子喊喊口号,在食堂小黑板上写下今天的菜谱,闲得没事儿打打架,炸炸号,跟七班一群鬼jīng灵的小崽子一起gān坏事儿,最后灰溜溜地让小警帽抡着警棍摁趴,苦中作乐。
他宁愿自己没有意气用事接受黎兆辉的挑战,没有为了出狱斗狠搏命将身边的人置于险境承受终生无法挽回的残缺。
他宁愿再坐十三年牢,一肩扛了所有的苦和疼。给人做老大的,这就是他该扛的苦难,该偿还的罪孽。
他不偿,就有别人不得不替他偿!
黎兆辉肝胆俱碎面如死灰的神情,罗qiáng认得。当初,他眼睁睁看着他珍惜的人重伤倒地脾脏破裂血流如注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就是这副神情;更久远的当年,他家罗小三儿在延庆山路上怀里抱着苍白虚弱一条手臂血肉模糊的心肝宝贝儿,一定也是这副神情。
山顶的大钟敲响,沉重惊心的钟声响彻天空。
西山碧云寺的庙宇空旷空灵,水泉院里有一株三生树,一树重生三生三世,一代二代的树木均已枯死,从树芯里竟又生发出一株幼嫩的树苗,从皲裂枯槁的老树皮中长出新枝,绿叶生机勃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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