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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始终没有走上前去惊动他们,她只是站在远处,无声凝望。
那天晚上佳期做了梦,梦见晴朗秋天的下午,寝室楼外的法国梧桐大片大片的落着叶子,下铺的绢子还在和美芸絮絮讲着话,走廊里有谁趿着拖鞋答答的走过,窗帘被风chuī得扑扑翻飞,阳光一地。远处有人chuī口琴,断断续续的调子,听不出是什么歌。那些熟悉的声音与熟悉的环境让佳期觉得安逸,而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下周要考西语泛读。
自从分手之后,佳期从来没有梦见过孟和平,大约是没有缘份。
其实一开始还算有缘吧,因为他并不和她同校,而且她还在念大二,他却刚回国不久。那天舞会他是被一位高中同学硬拖去的,谁知后来没过几天,另一位朋友生日请客,两人在餐桌上又遇见了。
本来佳期根本没想起孟和平来,因为过生日那个人,恰巧是她室友绢子的男朋友,那天她其实是出于义气去救场的。
后来孟和平一直感慨,说真没想到你那么能喝。
佳期只是笑。
孟和平酒量很好,打小被他爷爷拿筷子沾白gān喂出来的,在遇上佳期之前,据说从未曾逢敌手。而佳期的籍贯是浙江绍兴,出文人才子,亦出好酒。最醇的花雕,要深藏地底十八年,拍开泥封,方才是浓香四冽。她是绍兴辖下古镇东浦人,父亲酿了一辈子的酒,所以她打从出生,几乎就是在酒香里长大的。当事人寿星与孟和平猜拳,却输得一塌糊涂,几乎要醉得人事不醒,她只得出来圆场面,接了孟和平几招。
起初孟和平没将她放在眼里,觉得这小丫头不值一提,最后才知道上了当。几樽白酒下去,她不过是眉梢眼际添了几分chūn色。而她猜拳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后来孟和平一直鄙视她貌似忠良。她那时是那种看起来很老实很乖的丫头,jiāo手才知道深不可测。
棋逢对手两个人都喝得起了兴,剩了最后半瓶酒时他说:我先抽根烟,可以吗?佳期说当然可以,他随手将烟盒搁在桌上,那jīng致的烟盒上印着大朵的茶花,与十分动人的诗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佳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一动。
他没找着火,她jiāo给他一盒火柴。他诧异的拿着那火柴,终于认出她来,笑了:原来是你。
她也笑:是啊,是我。
那天在场的人差不多全喝高了,趴下的趴下,歪倒的歪倒,还有人放声高歌,击箸而唱。满桌唯有他们两个还残存着一丝清醒,佳期越喝眼睛越明亮,到最后眼波yù流,都觉得快管不住自己了,自己也知道是喝高了。孟和平其实喝的也已经八九不离十,喃喃的说:全都醉了,待会儿怎么回去?佳期脑子直发木,吐词还算清晰:走回去呗。孟和平说:他们是走不回去了,咱们两个也管不了他们,由他们这儿躺着吧,我陪你走回去。佳期笑嘻嘻:别忘了结帐,不然服务员不放咱们走。
后来佳期一直爱问:孟和平,你为什么喜欢我?
孟和平一本正经想了半晌,才说:你多jīng明啊,都喝醉了还惦记着叫我先结帐,我这样的老实人能不上你的当吗?
佳期完全忘记自己曾说过那样一句话,只记得那天晚上有很大的风,深秋的夜很冷很冷,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跟孟和平有一句没一句的东扯西拉。学校的路灯永远有一半是坏掉的,隔很远才能看到一点桔红色的光,像是夜的眼睛,温暖而宁馨。后来他问:你冷不冷?不等她回答,就将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淡淡的陌生气息,沾染着酒的芬芳。她两手笼在长长大大的袖子里,像一个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可是有一种奇异的熨贴。抓绒衬里柔软如斯,也许真的是喝高了,并不是身体上的暖,那点暖洋洋的感觉仿佛是在胸口,一丝一丝渗进去。
他们说了很多话,从幼儿园吃午饭偷偷扔掉肥ròu,到小学时跟同桌划三八线,初中时代与老师唱反调,到高考填志愿与家人抵死抗争,样样都是志同道合。说到高兴处佳期喜欢比划,于是长袖一甩一甩,像是唱戏的水袖。他喜欢抢她的话头,佳期喝多了酒,只觉得渴,然后还是要说,也愿意听他说,两个人就那样滔滔不绝的讲下去,自己也好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只是要说个不停。最后终于到了她住的寝室楼下,他看到商店的窗子还透着光,于是对她说:你等一等。
他去敲开商店的门,买了两瓶酸奶,她像小孩子般欢天喜地,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只觉得如玉酪琼浆。他默不作声,将另一瓶再递给她。
你不喝?
都是给你买的。
她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拿那根管子只是在封塑上划来划去。他重新接过去,夺一声替她cha好了,依旧不作声再递还给她。
她咬着管子,默默吸着酸奶。
酸奶很凉,也很稠,这个季节的酸奶稠都可以堆起来了。所以她喝得很慢,酸奶不知道为什么并不酸,反而很甜。
他说:我叫孟和平,你叫什么?
她有点好笑,到现在都还没有互通过姓名:佳期,尤佳期。
他问:是佳期如梦的佳期?
是呀。
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佳期如梦,这四个字里正好有她的名字他的姓,但他又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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