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下,H)(1 / 2)
江容远没有回头,那蜜糖的信息素味儿略过他鼻尖,在他的心尖尖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直缠得他的心发疼发涨。
地上已经铺上一层薄雪,殿前的雪白上踩过一串串凌乱的脚印。其实分不清谁是谁的,但江容远幼稚地把自己的脚和其中一串重迭,仿佛这样就能和他的小仪重合在一起。
这样的举动荒唐又可笑。
若将他与小仪相隔只是暴风雪,那么无论多猛烈,他都能咬牙闯过去。可是挡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哪怕他是一人之下的太子。
风呼啸在耳边,江容远怔忪着想,他身为太子尚且无法攀越,他和林桓宇所期待的理想世界真的能到达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江容远在父皇面前频频走神。他看着高坐在自己上方的父皇,父皇的面容在他眼前一点点模糊,只成了一个具象化的符号。人们都说皇上是真龙之子,可就算是像自己这般平庸之辈,只要坐上那个位置都能成为神龙之子吗?只不过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便能够随意掌握他人的人生……
“太子!”皇上一脸不虞地看着江容远。江容远神魂归位,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习惯性地低眉垂目,一副虚心听教的模样。他的这个模样更让皇上怒火中烧,只是因着除夕,只凝着脸,没有破口大骂,最后还是一位大臣为江容远解了围。
皇上可能不想自己再被气到,转过头去不再看江容远。他最近身子一直不大好,咳喘非但不见好,还有加重的迹象,每每咳起来都觉得肺里的气都要被抽干一般。对江容远这个太子,他一心想将他打磨成一柄利刃,可偏偏怎么都磨不出锋芒来,一肚子才华上荡的尽是妇人之仁。鞭子抽得越狠,落在他身上越是绵软,等抽不动的时候,皇上渐觉有心无力。
思及此处,皇上又糟心地咳嗽起来。起先只是小咳两声,可一咳起来竟是收不住,咳声浑浊不堪,他扶着龙椅,咳得快趴下去了,一口一口的冷意直往心肺里窜,而从肺腑里往外涌的反而是血腥的味道。
咳症来的突然,江容远心一紧,赶忙先去扶住了父皇,帮他抚背顺气。当他扶住父皇颤抖的身子时,才发现父皇近来瘦了不少,龙袍套在身上都显空荡。皇上借着江容远的半个身子掩住自己的身形,紧抓住他的胳膊,“喝喝”地大咳大喘了两声渐渐恢复了平静。
殿内鸦雀无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心惊,他们都隐隐地意识到一个不能妄说的可能。
“父皇……”江容远用自己的胳膊有力地撑着皇上,皇上反而闭着眼倚着他说不出话来,“太医不是说只是风寒引起的咳症吗?怎的……”父皇在江容远眼里一直是如神明一般的人物,他敬畏但也仰慕,也渴望着神的垂青赞许。可神如今轰然倒塌,虚弱地靠在他的肩上,江容远的心如同豁开了一个口,寒风直往里面窜。他手脚冰凉,内心一片茫然。
皇上摆摆手,借着他的力坐起来。他这个太子,什么想法一眼就能被看穿,别人一两句软话就能把他带偏,但心还是好的。就像此刻,他目光扫下去,下面的面孔各怀心思,可自己这个太子目光是澄澈的,扶着自己的手都因为慌张而不自觉地用力,虽然看起来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这样的性格,或许能当个好官,但不适合当皇上。
坐在皇位上的人,哪个手里没有拿过杀人的刀呢?
皇上直起身,扯着沙哑的嗓音道:“年宴就早些开席吧,吃完了大家各自团圆去吧。”
因为皇上身体的抱恙,整个年宴的氛围都显得凝重不已,美味佳肴吃在嘴里都变了味道。皇上强打精神,除了宴席开始时的贺词,其余的都交由陪坐在一旁的皇后主持了。
江容远也是同样的食不知味,心突突的,脑子里一团浆糊。一会想着,身为儿子,宴席之后是不是应该去关心一下父皇的身体?父皇的病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忐忑不安,可又怯于和父皇母后面对面,他不知道去了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若是又被责问了要怎么办。一会又想着母后给他选太子妃的事情。他内心满是抗拒抵触,要是以父皇病中、儿臣不宜过喜为由能躲过去吗?但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甚是自私恶毒。宣仪那擦肩而过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晃啊晃的,他拽着胸前的衣襟,只觉喘不上气来。
他还没有想出个定论,年宴就已经匆匆结束了。
“殿下。”林桓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内眷们另有席位,没有能照顾到他,江容远勾起笑容、略有歉意地问:“宴席上可曾受委屈?”
“未曾,有韩夫人和龙孙帮衬着,怎会有委屈?”林桓宇见他面带疲色,也不催促,只在他身边坐下,“只是今日怎么开席散席都如此之早?”
江容远眉头紧了紧,摇摇头:“开席前父皇咳疾又犯了,精神不佳。”他抿抿唇,“我在想是不是该去坤乾宫探望一下父皇。”
知道他与父母之间的间隙,也明白他的迟疑,林桓宇还是建议:“殿下是太子,于情于理,都更是应该去关心一番。”
“我只是不知道去了该说些什么……”江容远心里一团乱麻,“我去只会让父皇更生气。”
“为人父母的,无论如何,看见子女的关心总是开心的。我听说今日皇后娘娘还会殿下选妃了。”林桓宇突然提起这件事,“那殿下更应去搏一波好感,显一显孝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若是让陛下高兴了,说不定与宣公子的婚事还有回还。臣还不想院子里再多个姐姐妹妹的。”
话说到这里,江容远才看到林桓宇眼中打趣的笑意,不由地懈神笑了。放松下来,他看着桌上的酒杯,轻声道:“对父皇我总是又敬又怕,可能怕更多一些。一看到他的脸,我就没什么底气了,很没用是不是?但是今天我看到父皇那样,我……其实我很担心父皇……”
就算是现在父皇那浑浊的咳嗽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江容远握了握拳,猛地站起来:“桓宇,你坐车先回去,我还是去看一下父皇!”
不论有多少恩怨情仇,不可否认,江容远是担心的。但是从未与父母贴心交流的孩子,那股子燃起的勇气在坤乾宫门口又泄了,江容远还没有想好见到父皇要说些什么。他这样的行为在外人眼中或许好笑,但对于江容远来说就像是赴一场已经知道结局的约会。他闭着眼都能想象得出父皇会对他说些什么,“你但凡能少让朕生点气,朕的病早好了。”“你是不是想早些把朕气死、自个儿好上位?”“蠢材!朕怎么选了你这么个蠢材当太子?”……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捧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去看望生病的父皇却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的事情。他所有的努力,只要父皇的一句话,一切都付之东流。
有谁被骂了之后会不伤心呢?只不过是把眼泪藏起来罢了。江容远不是铁做的。
天人交战之际,他竟然从坤乾宫一路踱到了御花园。他和小仪初相识的地方、他和小仪每次年宴都会偷溜出来相约的地方。心念一动,江容远步入了御花园,来到了那棵每次约定碰头的梅树下。梅花凌雪而开,清香扑鼻,红色的花朵缀着白雪,让他想起了披着红斗篷、执着花枝、站在这梅树下的小仪。
一样的美丽动人。
偶然一眼,江容远乍然发现枝头上竟然系着一个祈福香囊。拉下花枝,看清了香囊的模样,憋足的针脚在一面绣着不成样的图案、一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
这么粗糙的香囊……可能是雪落在了眼睛里,湿润了他的眼眶。江容远鼻子发酸,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里面是一个许愿用的小笺,上面写着“岁与君同”。小笺上还残留着蜜糖的信息素,抚摸着这熟悉的字体,江容远想笑又笑不出来,把香囊捏在手心里、把字句刻在心头上。
可能没有见面便没有那么想念,一旦见了面想念就像决了堤一样。江容远从未如现在这般想要拥抱到他的小仪。可是回应他的只有漫天飞雪扬起的寒冷。
江容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他为宣仪准备的礼物,只是没有来得及送出去——从福慧寺祈来的开过光的红玉珠串和福牌。他把珠串和福牌也挂在了枝头上,珠串上的穗子和福牌一起在枝丫上晃动,晃起福牌上刻着的四个字“岁岁无忧”。
伫立了许久,直到四肢僵硬,江容远才欲转身离去。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江容远呆住了,粉雕玉琢的人儿噙着眼泪站在他身后不知道看了他有多久。
“小仪……”江容远被冻得说不出话来,他甚至分不清这是不是冻麻木之后出现的幻觉。
这一次是江容远带着欣喜和爱恋,冲过去抱住了宣仪。
我真是个烂人。江容远想,他颤抖着捧起宣仪的脸,视若珍宝般亲吻了他。他小口小口品尝着蜜糖的甜香,即使满心贪恋也不敢恣意,害怕一不小心就戳碎了这个梦。
“容远哥哥……”宣仪扬起脸,用迎合的动作、不加掩饰的信息素,赤裸直白地回应着他的吻。轻吻变得激烈而不可控制,舌头搅弄着情潮,把所有的思念和情意都传递过去。
以前时常相见的两人如今却已很久未曾见面,想念如决了堤一般将他们淹没,明明拥抱着,每一寸血肉依然觉得痛。江容远习惯了忍耐,习惯顺从别人的喜乐,习惯隐藏自己负面的情绪,可是那些不敢显露给他人看见的情绪压在心上,宛如阴天的稻草越驮越重,他快负担不住。
偏偏忍耐到最后,没能让他人如愿,也没能让自己如愿,两头空。
雪落满肩头,两人毫无感知,纠缠得难舍难分。江容远将宣仪托在怀里,宣仪的双脚紧紧地缠着他,双手也插在他的发间,檀木的香味混合着蜜糖的甜比这一树的梅花还要芬芳,在这白雪皑皑中点燃一片炙热。
宣仪被亲的嘴唇泛着红肿,水光潋滟的,看得江容远心念再起,侧过头只想要再一亲芳泽。
“容远哥哥……”宣仪躲开他的吻,揪住江容远的衣领,再次提出了那个哀求,“抱我,好不好?”
江容远没有应答,只从额头到脖颈抚摸过他的每一寸肌肤,雪夜没能熄灭心头的火,亲昵让思念加倍。此时的团聚不过是分离的前兆,下一次见面不知会在何时,两人都心知肚明。
只不过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小仪,”江容远温柔的目光比雪还要柔软,“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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