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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慢慢地吃完那顿饭,刚放下筷子,贺女?士催我赶紧回家,说夜里降温了,走得晚容易受凉。  这可真?是反常,以往她都是拉着我不愿我走的。我惊讶了一下,问?她“今晚不听戏了?”,徐姐也笑说老太太糊涂了,这么热的夏天,就算是半夜又能冷到哪里去呢。

但贺女?士听不进?去,还是一个劲地说夜里会冷,着了凉就不好了。没?办法,我只好起身准备回家,临走她又跑回卧室翻腾了一阵,拿出一件薄外套来给我。  “穿上?穿上?,”她还是那句话?,“外边风大?,别着凉了。”

她强行?给我穿上?那件外套,薄而软的丝绵料子,衣角上?绣着暗色的梅花。  我低下头看?,贺女?士微胖的手指正给我一颗颗系扣子,我闻见淡淡的皂香味,是她的外套上?的,悠悠不绝地飘着,像团雾般萦绕着我。

看?着看?着我眼角忽然就有些潮,似乎从十五岁的那个夏天到现在,这中间的许多年里都没?再有一个女?人这样弯腰贴近地替我系过扣子。  而也是从那年开始我学着自己洗衣做饭,我去超市买洗衣液,回来自己对着说明书研究洗衣机,我很久没?闻见过手洗衣物的皂味了,现在猛一下子闻到,竟也恍恍惚惚地记起了我的童年。

我犯着怔,愣神间贺女?士已经把扣子系好了,抬着手整理我的衣领。  然后她挽起我的胳膊陪我走出去,那姿势怪别扭的,像是搀又像是扶,平时都是我扶着她,也不知怎么现在忽然就掉了个个,我受宠若惊地轻轻挣开自己走,她送我到门外,最后又念叨几句路上?注意安全。

之前有几次她也是这样一阵一阵的,忽而郁闷地躲起来不理人,忽而又热情得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想了想,觉得或许还是她精神上?的问?题,其实我也有些习惯了,于是我笑着答应,连声跟她说“放心”,摆手道了别,转身去坐公?交。

我沿着树影朝小区外慢慢走去,临拐弯前,如感应般,我回头瞥了一眼。  却也没?料到真?的还能看?见——在我的视野里,贺女?士伛偻在公?寓外的路灯底下,她手扶铁门朝这边凝望着,因为隔得太远,身影已经缩得很小,我其实看?不太清的,可我就是知道她在看?我。

我跟她遥远地对望了一会儿,后来我们几乎是同时收回视线,我抬脚继续向?前,她也默默回院子里去了。  那个画面后来我记了很久,之后每次想起,仿佛都还能看?见公?寓外那片昏黄微颤的路灯,闻见夜风里飘散的皂香味道。.

我跟贺女?士算是短暂地婆媳一场,不过三年半的时间也没?有特别短,我们在碧秀园门外分别了不少次。  虽然多是傍晚黄昏,可是四季各不相?同。所?以我也不知道为何那么多场形形色色的告别里,我偏偏就记住了这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当然仔细想想这说法也不太妥,事实上?寻常与否都是日后回看?时才有的评价,再不寻常的日子,当初也都曾以为是寻常的。

我是许多年后才意识到,那一天,那一晚,我不小心给了贺女?士一场希望。  让她以为日子在步入正轨,让她以为生活在渐渐变好,可实际上?很残忍,那些仅仅是她以为。

我无意间给予她的那场希望,就连我自己也是直到最后才发现,原来都只是虚无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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