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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兰听到行李落在地上的声音,跑出去,看见周翰跨过一大堆行李微笑着走来,向她张开手臂,阳光透过花窗洒在他身上,周翰沐浴在绚丽的光影里,窗外是盛开的广玉兰树。她笑着醒来,原来不过是一枕黄粱。她经常做这样的梦,她在梦里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可她又沉溺于这样的梦境中,因为现实太伤痛,她宁愿不醒来。
冬假后,澧兰仍回北大读书。澧兰毕业前,浩初在林氏的示意下为澧兰安排了剑桥的学院,凭澧兰的成绩,申请任何学校都是易事。
“既然要去读书,就把婚离了,守着死水一般的婚姻有什么意思?澧兰。你若同意,我就把协议书寄过去,你不必回上海。”林氏憋着一口气,她不信她的女孩儿会没有好的未来,反正澧兰跟那孽障没有合卺。
陈震烨不语。
澧兰犹豫,她仍旧选择回上海,就算分手,她也要回去跟一切做个了结。澧兰到上海的第三天就去南浔,顾周翰如果想见她,她不论在哪里,他都能找来,不需要她坐等。在南浔,所有周翰与她流连徘徊过的地方,她都以自己的脚和心丈量,周翰去国时,她经常这样做。她心里隐隐预感到她将与此地、此景、此情一别经年,尽管她还没有下定决心。她慢慢地走,细细地回忆,痴痴地体味,她要把这些都印在心上。仆妇们陪着她,心里都是疑惑。
她去辑里村,在关帝庙前站了许久,她不进去,就站在门外。她从庙门前走到水边的埠头,再从埠头走回庙门前,短短几十米的路,她走了十几个来回。她多次在快走到庙门前的途中停下,回头微笑着看向河埠头前的水面。小厮、仆妇们看她脸上忽悲忽喜的神情,想回去要赶紧告诉吴氏,大少奶奶怕是疯了吧?
“走吧。”她终于离开。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澧兰心里悲凉。
澧兰复在村子里转了转,不起眼的小村子,居然出了一朝阁老,“为人外谨而中猛鸷,机深刺骨。”《明史》如此评价温体仁,周翰与他一般无二。自己当年不就因此而爱他吗?“机深”又如何,也不对自己。丈夫处世兮立功名,不能“机深”,何以立身?澧兰苦笑,如今她一个女子面对周翰刺骨的机深,天地之大,她却无处立身。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虽然蚕桑季节已过,仆妇们要讨少奶奶开心,就去农家寻找卖剩下的茧子让村妇们以古法缫丝给澧兰看。村妇将蚕茧浸在热汤中,用手索绪,除去茧层表面杂乱的绪丝,理出正绪。妇人把若干粒理出正绪的茧子的绪丝合并,从脚踏续丝车的接绪装置轴孔里引出,穿过磁眼,开始缫解茧子。绵长柔韧的蚕丝在蒸腾的水汽中颤动,似自己对周翰的情义,绵绵不绝,澧兰不觉看痴了。十几根蚕丝在汤盆边交结成网,澧兰的心困在情网中,无法遁逃。她伸出手来,手在丝网中穿过,“大少奶奶,别烫了手!”仆妇们赶紧阻止。澧兰心中百转千回,想自己一往情深,却爱而不得。作茧自缚,是她心甘情愿缚住自己,可周翰呢?他愿意吗?她岂能因一己私欲羁绊住他!五年了,是该做个了结了,既然他碍于情面,那么由她自己来操刀斩断。她已百孔千疮的心忽地裂开,血奔涌而出,她疼得不能自制,泪滚下来。
一向从容淡定的大少奶奶突然泪落如雨,仆妇们都不知如何是好。
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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