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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却问:今儿下午的进讲,讲了什么书?皇帝答:今儿张英讲的《尚书》。太皇太后道:你五岁进学,皇祖母这几个孙儿里头,你念书是最上心的。后来上书房的师傅教《大学》,你每日一字不落将生课默写出来,皇祖母欢喜极了,择其jīng要,让你每日必诵,你可还记得?
皇帝见她目光炯炯,紧紧盯住自己,不得不答:孙儿还记得。
太皇太后又是一笑,道:那就说给皇祖母听听。
皇帝嘴角微微一沉,旋即抬起头来,缓缓道: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翏矣。
太皇太后问:还有呢?
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皇帝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涟漪: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太皇太后点一点头:难为你还记得有国者不可以不慎,你今儿这般行事,传出去宗室会怎么想?群臣会怎么想?言官会怎么想?你为什么不gān脆扼死了那纳兰xing德,我待要看你怎么向天下人jiāo待!语气陡然森冷:堂堂大清的天子,跟臣子争风吃醋,竟然到动手相搏,你八岁践祚,十九年来险风恶làng,皇祖母瞧着你一一挺过来,到了今天,你竟然这样自bào自弃。轻轻的摇一摇头:玄烨,皇祖母这些年来苦口婆心,你都忘了么?
皇帝曲膝跪下,低声道:孙儿不敢忘,孙儿以后必不会了。
太皇太后沉声道:你根本忘不了!抽出大迎枕下铺的三尺huáng绫子,随手往地上一掷,那绫子极轻薄,飘飘拂拂在半空里展开来,像是晴天碧空极遥处一缕柔云,无声无息落在地上。太皇太后吩咐苏茉尔道:拿去给琳琅,就说是我赏她。皇帝如五雷轰顶,见苏茉尔答应着去拾,qíng急之下一手将苏茉尔推个趔趄,已经将那huáng绫紧紧攥住,叫了一声:皇祖母,忽然惊觉来龙去脉,犹未肯信,喃喃自语:是您原来是您。
皇帝紧紧攥着那条huáng绫,只是纹丝不动,过了良久,声音又冷又涩:皇祖母为何要bī我。太皇太后柔声道:好孩子,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臂上生了疽疮,痛得厉害,每日发着高热不退,吃了那样多的药,总是不见好。是御医用刀将皮ròu生生划开,你年纪那样小,却硬是一声都没有哭,眼瞧着那御医替你挤净脓血,后来疮口才能结痂痊愈。轻轻执起皇帝的手:皇祖母一切都是为你好。
皇帝心中大恸,仰起脸来:皇祖母,她不是玄烨的疽疮,她是玄烨的命。皇祖母断不能要了孙儿的命去。
太皇太后望着他,眼中无限怜惜:你好糊涂。起先皇祖母不知道汉人有句话,qiáng扭的瓜不甜。咱们满洲人也有句话,长白山上的天鹰与吉林乌拉(满语,松花江)里的鱼儿,那是不会一块儿飞的。伸出手搀了皇帝起来,叫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依旧执着他的手,缓缓的道:她心里既然有别人,任你对她再好,她心里也难得有你,你怎么还是这样执迷不悟。后宫妃嫔这样多,人人都巴望着你的宠爱,你何必要这样自苦。
皇帝道:后宫妃嫔虽多,只有她明白孙儿,只有她知道孙儿要什么。
太皇太后忽然一笑,问:那她呢?你可明白她?你可知道她要什么?对苏茉尔道:叫碧落进来。
碧落进来,因是日日见驾的人,只曲膝请了个双安。太皇太后问她:卫主子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碧落想了想,说:主子平日里,不过是读书写字,做些针线活计。奴才将主子这几日读的书,还有针黹箧子都取来了。
言毕将这些书册并针线箧都呈上,太皇太后见那些书册是几本诗词,并一些佛经,只淡淡扫了一眼,皇帝却瞧见那箧内一只荷包绣工jīng巧,底下穿着明huáng穗子,便知是给自己做的,想起昔日还是在乾清宫时,她曾经说起要给自己绣一只荷包,这是满洲旧俗,新婚的妻子,过门之后是要给夫君绣荷包,以证百年好合,必定如意。后来这荷包没有做完,却叫种种事端给耽搁了。皇帝此时见着,心中触动前qíng,只觉得凄楚难言。太皇太后伸手将那荷包拿起,对碧落道:这之前的事儿,你从头给你们万岁爷讲一遍。碧落道:那天主子从贵主子那里回来,就像是很伤心的样子。奴才听见她说,想要个孩子。皇帝本就心思杂乱,听到这句话,心中一震。只听碧落道:万岁爷的万寿节,奴才原说,请主子绣完了这荷包权作贺礼,主子再三的不肯,巴巴儿的写了一幅字,又巴巴儿的打发奴才送去。太皇太后问:是幅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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