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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时怔住了,心中百折千迥,不知是悲是喜,是惊是异。却听他道:今儿是你生辰,我许你一件事,你想好了就告诉我。是要什么,或是要我答应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那风愈起愈大,chuī得她身上那明huáng大氅飘飘yù飞,那氅衣尚有他身上的余温似的,隐约浮动熟悉却陌生的龙涎香香气。她心底只有莫名的惊痛,像是极钝的刀子慢慢在那里锉着,那眼底的热几乎要夺眶而出,只轻轻的道:琳琅不敢向万岁爷要什么。

他只凝望着她,她慢慢转过脸去。站在这里眺望,九城之中的万家灯火,哪一盏是她的家?他慢慢抬起手来,掌中握着她的手,那腕上一痕新伤,却是前不久当差时打翻了茶碗烫的。当时她煞白了脸,却只问:万岁爷烫着没有?

犯了这样的大错,自然是吓着了。当时却只觉得可怜,那乌黑的眼睛,如受惊的小鹿一样,直叫人怦然心动。

她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倒叫他有几分不忍,但只轻轻加力握了一握,仍旧携着她向前走去。她手中那盏八宝琉璃灯,灯内点着的烛只晕huáng的一团光照在两人脚下,夜色里那城墙像是漫漫长道,永远也走不尽似的。

李德全见那月已斜斜挂在城楼檐角,心里正暗暗着急,远远瞧见一星微光渐行渐近,忙带了人迎上去。只见皇帝神色淡定,琳琅随在侧边,一手持灯,一手上却搭着皇帝那件明huáng平金大氅。李德全忙接过去,道:这夜里风凉,万岁爷怎么反倒将这大氅解了?替皇帝披好系上绦子。神武门的宿卫已经换了直班,此时当值宿卫统领便上前一步,磕头见驾:当值宿卫纳兰xing德,恭请皇上圣安。

皇帝见是他,便微笑道:朕难得出来走一趟,偏又遇上你。今儿的事可不许告诉旁人,传到那群言官耳中去,朕又要受聒噪。

纳兰应了是,又磕头道:夜深风寒,请皇上起驾回宫。

皇帝道:你不催朕,朕也是要走了。忽一阵风过,那城楼地方狭窄,纳兰跪着离皇帝极近,便闻到皇帝衣袖之间幽香暗暗,那香气虽淡薄,但这一缕熟悉的芳香却早已是魂牵梦萦,心中惊疑万分,只是一片茫然的惶恐。皇帝却没有留意,由众人簇拥着下楼去,纳兰只觉淡青色衣角一闪,袅袅幽香,直如梦境一般。那步态轻盈,至他面前微一凝滞,旋即从他面前过去了。

他至城楼下送皇帝上肩舆,终于假作无意,眼光往宫女中一扫,只见琳琅脸色雪白,面上的神气怔忡不宁,倒似有一腔心事似的,他不敢多看,立时便垂下头去。李德全轻轻拍一拍手掌,抬肩舆的太监稳稳调转了方向,敬事房的太监便唱道:万岁爷起驾啦声音清脆圆润,夜色寂寥中惊起远处宫殿屋脊上栖着的宿鸟,扑扑的飞过城墙,往禁城外的高天上飞去了。

第16章

纳兰至卯正时分才jiāo卸差事,下直回家去。一进胡同口便瞧见大门外里歇着几台绿呢大轿,他打马自往西侧门那里去了,西侧门上的小厮满脸欢喜迎上来抱住了腿:大爷回来了?老太太正打发人出来问呢,说每日这时辰都回来了,今儿怎么还没到家。

纳兰翻身下马,随将手中的马鞭扔给小厮,自有人拉了马去。纳兰回头瞧了一眼那几台轿子,问:老爷今儿没上朝?

小厮道:不是来拜见老爷的,是那边二老爷的客人。纳兰进了二门,去上房给祖母请安,又复去见母亲。纳兰夫人正与妯娌坐着闲话,见儿子进来,欢喜不尽:今儿怎么回来迟了?纳兰先请了安,方说:路上遇着有衡,大家说了几句话,所以耽搁了。

纳兰夫人见他神色倦怠,道:熬了一夜,好容易下值回来,先去歇着吧。

纳兰这才回房去,顺着抄手游廊走到月dòng门外,忽听得一阵鼓噪之声,却原来是二房里几位同宗兄弟,在园子里she鹄子,见着他带着小厮进来,一位堂兄便回头笑着问:冬郎,昨儿在王府里,听见说皇上有旨意为你赐婚。啧啧,这种风光事,朝中也是难得一见啊。冬郎,你可算是好福气。

纳兰不发一语,随手接了他手中的弓箭,引圆了弓弦,嗖嗖嗖连发三箭,枝枝都盯中鹄子的红心。几位同宗兄弟不约而同叫了一声好,纳兰淡淡的道:诸位哥哥慢慢玩,我先去了。

那位堂兄见他径往月dòng门中去了,方才甩过辫梢,一手引着弓纳闷的说:冬郎这是怎么了?倒像是人家欠他一万两银子似的,一脸的不如意。另一人便笑道:他还不如意?凭这世上有的,他什么没有?老爷自不必说了,他如今也圣眷正隆,过两年一外放,迟早是封疆大吏,就算做京官,依着皇上素日待他的样子,只怕不过几年,就要换顶子了。若说不如意,大约只一样大少奶奶没的太早,叫他伤心了这几年。

纳兰信步却往小书房里去了,时方初夏,中庭的一树安石榴正开得如火如荼。一阵风过,chuī得那一树繁花烈烈如焚。因窗子开着,几瓣殷红如血的花瓣零乱的落在书案上,他拂去花瓣,信手翻开那本《小山词》,却不想翻到那一页书眉上,极娟秀的簪花小楷,只写了两个字:锦瑟,他心中大恸,举目向庭中望去,只见烁烁闪闪,满目皆是那殷红繁花,如落霞织绵,灼痛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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