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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未回,径直向前,落在了马车旁,赶车的秦力握鞭的手猛然一紧,看是我又立即松下来,笑着点了下头。我敲了敲马车壁,九爷掀开帘子,看是我,含笑问:你怎么在城外?

我躬身替他打着帘子:你不是也在郊外吗?说完疑惑地看向秦力。

九爷看到我的表qíng,笑着说:祖母姓石,单名一个青字,这园子取名青园,是祖父年轻时特意为祖母盖的。我不愿改动任何格局,所以不方便轮椅进出。

我侧头望着园子,心头很是羡慕,这位老爷子竟然痴qíng至此。我当年还纳闷为什么明明姓孟,却将自己的生意命名为石舫,而且石舫所有收养的孤儿都会姓石,今日才明白,原来这是他心爱女子的姓。

九爷从车里拿了一根拐杖出来,是以前我在他书房角落见过的。他撑着拐杖立在地上,一根拐杖本应该让他看着笨拙,可那根jīng致的拐杖隐在他的广袖宽袍间,让人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反倒是我因为第一次看见他站立的样子,人有些痴傻,呆呆地凝视着他。

他自嘲地一笑:可是看着有些怪异?

我忙摇头,拼命摇头:不是的,是是是好看!他看向我,我急道: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你,你给人的是什么感觉吗?你你一举一动都很我越急越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他,可又怕他因为我刚才一直看着他误会我,话说得几次险些咬到舌头。

他伸手替我捋了下被风chuī乱的头发,凝视着我,极其温柔地说:玉儿,不要说了,我懂得你的意思。

我朝他笑起来,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到霍去病依旧站在原地,远远看着我们。我的心说不清楚地一涩,忙移开了视线。

九爷扶着拐杖而行:祖父因为此山多温泉,所以特地选在这里盖了一个园子。我慢走在他身侧,笑问:你是特地来泡温泉的吗?

他回道:是,温泉有助于我腿上的血脉运行。

我偷偷瞟了眼他的腿,可惜隐在袍子下,无法知道究竟是什么病。但看他行走,似乎不算费力。

进门前,我下意识地又侧头看向远处,霍去病的身形仍旧一动未动。暮chūn时节,头顶的槐花正是最后的繁密,一树压雪的白。风过时,花瓣纷纷飘落,漫天飞雪中,一向喜洁的他却纹丝不动,任由花瓣落在头上,落在锦袍上。

鸳鸯藤开始打花骨朵,一朵朵娇嫩的白在绿叶间和我玩着捉迷藏,我要很细心才能发现新加入的它们藏在哪里,昨天是九朵,今天就十五朵了,我又数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会数不清了。

我站在藤架前,嘴里喃喃地说:我可是捉了无数条蚯蚓,初chūn又专门施了牛粪,你们今年一定要争气呀!要开得最多,最美!

鸳鸯藤的叶片在风中轻轻颤动,似乎回应着我的请求。

等你们开到最美时,我就带他来见你们。轻轻亲了一片新长出的叶子,你们努力,我也努力!

我进竹馆时,只看到天照坐在案前抄写东西。我诧异地指了指院子中空着的轮椅问:九爷呢?出门了吗?

天照笑道:去兰屋看小风的爷爷了。

我点了下头,看着轮椅,依旧有些纳闷。

天照放下笔,走到我身侧,看着轮椅道:九爷一条腿完全用不上力,另一条腿还能用力,拄着拐杖虽说走不远,但日常多动动对身体还是比坐在轮椅上好。

我嗯了一声,天照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小时候,九爷虽然腿脚不方便,却也爱动,对什么都好奇新鲜,总喜欢跟在我们身后玩,可我们那时候不懂事,总觉得带着他gān什么都不方便,做什么都要等着他,所以表面上不敢违逆他,可背地里总是商量着能甩掉他就甩掉他,甚至为谁出的主意最高明而得意,我就是自以为最聪明的那个。九爷慢慢明白了我们的心思,人开始变得沉默,开始花更多的时间在书籍上,因为只有这些沉默的朋友才不会嫌弃他。有一次九爷背着老太爷,独自一人拄着拐杖出门,到天黑人都没回来。老太爷急得把我们一个个都痛骂了一遍,罚我们跪在青石地上。后来九爷回来时,身上的衣服撕裂了,脸上乌青,头上手上都是血。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却一句都不说,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求老太爷让我们都起来。

天照凝视着轮椅,沉重地叹了口气,我沉默不语,酸楚心疼,种种qíng绪在心中翻腾。

那一次我们心里真正感到愧疚,大哥把长安城的小混混一个个敲打了一遍才问出缘由。原来九爷看到《墨子》上对兵器制造的论述,就上街去看铁匠打铁,那些和我们一样不懂事的顽童跟在九爷身后唱一个拐子,三条腿,扭一扭,摆一摆,人家一步他十步,讨个媳妇歪歪嘴。边唱还边学九爷走路,惹得众人大笑。九爷和他们大打了一架,吃亏的自然是九爷,被打得头破血流。大哥气得和那些唱歌的孩子都打了一架。从那之后,我们都想带九爷出去玩,可九爷再不在人前用拐杖。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那根拐杖放在书架的角落里,也明白为什么虽然放在角落里却一点儿灰尘也没有。他是医者,自然明白适量运动对自己身体的好处,可那首歌谣和众人无qíng的讥笑却让他只在无人时才愿意用拐杖。

天照侧头看着我问:你会埋怨我们吗?

有些!不过九爷自己都不计较,我也只能算了,否则我哼了一声,挥挥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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