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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打断,就有点难以为继的感觉,我抬头飞快瞄他一眼,咳了一声,瞪着地面:还、还有就是,调整出恶狠狠的语气:不准看什么别的美人,有美人跟你搭讪也不准理她们!
他闷笑出声,手搭在我肩膀上:嗯,还有呢?
突然就有点伤感了,我垂头丧气地看着鞋尖,半晌:要早点回来接我。
头被抬起来,他定定看了我一会儿,额头被蜻蜓点水地触了下:等山上的佛桑花谢了,我就来接你。
在这个艳阳如炙的盛夏晨日,我们一个向着山外,一个向着山里,南辕北辙的两条路各自延伸千里,仿佛无终的命运。我不能预知,却隐约感到不安,自古以来,那些惜别以花期为诺的男女,似乎都是错过,因过而错,因错而过。繁华景物都在身边过去,一路燕啭莺啼,不久,眼前出现一段长而斑驳的青石阶,浓荫掩映,台阶角落长满碧色苔藓,像一幅锦缎暗绣了同色的边纹。停下脚步抬头望上去,绮柱重楼,白玉钩带,五色帘有耀目光彩,眼前的巍峨山门同昨夜所见毫无二致。公仪斐转身看我:君姑娘可是累了?其实只是脑中顿然浮现那个撑着孟宗竹油纸伞的颀长身影罢了。我摇摇头,跟着他一路踏上这段年成久远的青石阶,临近山门,到底还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这孤竹山,是公仪家的产业?引路的公仪斐顿了顿,重楼正中悬挂的巨大铜镜映出他白色身影:从前不是,孤竹山是佛桑花的圣境,每到佛桑花期,赏花之人多得要将山路踏平,所以五年前我将它买回来了,这么个清幽之地,还是安静点好。我紧随上两步,来到山门正下方,及手触到阳光下斑斓的琉璃珠帘:山门看上去有些年成了,这副五色帘倒还是崭新。公仪斐似笑非笑摩梭着手中玉镯:一月换一副,五年来光这一项就不知烧了我多少钱,能不新么?话罢打起帘子:君姑娘,请罢。珠子乍然撞击,发出叮当脆响。我伸手稳住撞击的珠串:其实撤掉这幅帘子也不碍事吧,这样常换常新,着实làng费了些。他低头做出考虑的模样:也不是不可,但总觉得,撤掉它,就少了些什么。我看着他:少了些什么?他顿了顿,若有所思拂起一串珠帘:大概是,烧钱的快感。
我不知这座山门对公仪斐意味着什么,他似乎毫不在意,也许已经忘记少年时代曾在这里邂逅一名女子,那女子黑发白衣,撑着孟宗竹的油纸伞,不知在何时死于何地。山门旁古树参天,迈步而过的那一刻,感到那些细密叶fèng里藏了无数双眼睛,正冷冷地看着我。这巍峨山门是那死去女子不能消散的执念。可我不做死人的生意。
山门后又是百步石阶,石阶之上,丛林掩映一处深宅大院,规模堪比王室行宫。想来公仪家果然十分有钱,有钱到这种地步,背后不是政府撑腰就是反政府的撑腰,慕言竟与这样的家族有所结jiāo,真是让人担心。
一路无话,临近宅邸,看到宅门紧闭,门前空无一人,正觉奇怪,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骑着匹瘦马跌跌撞撞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几乎是摔下马地哭着跪倒在公仪斐面前: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和大小姐又打起来了,宵风快死了,翠儿姐姐让我赶紧来找您少年话还没说完,眼前白影一闪,公仪斐已将我一把带上那匹喘气的瘦马,箭一般绕着院邸高耸的围墙疾奔而去。我在马上只来得及问上一句话:那什么,夫人?大小姐?头上传来公仪斐模棱两可的回答:家姊与拙荆不睦日久,偶尔会小起争执,让君姑娘见笑了,真是惭愧。倒是一点儿听不出什么惭愧之意。风在耳边呼啸,我鬼使神差道:你姐姐同你,是一胞所生?身后一片沉静,半晌,听不出qíng绪的一声笑,隐隐含了四个字,定定的:一胞所生。手里握着的马鬃一滑,我差点儿没控制自己跌下马,怎么可能,四个字含在舌尖转了三遍,终归没说出来,和着呼呼冷风惊讶地吞进肚里。
说真的,公仪斐竟有一个胞姐活在世间,这件事比说君玮从小到大暗恋我还不可置信。传说中,柸中公仪家本家这支血脉绝不允许双胞胎存在,假如生出双胞胎,一定是留一个杀一个。这件事主要归功于守护公仪家的凶shòu千河太废柴。一向来说,公仪家家主确立自己权威的最主要方式就是召唤凶shòu,但这只废柴凶shòu无论如何也分不出双胞胎血统的区别,可以假设,如果公仪家生出一对双胞胎,哥哥有一天继承家主之位,与千河定下血盟获得召唤它的能力,那拥有相似血统的弟弟要冒充哥哥来召唤凶shòu千河造个反什么的简直轻而易举。就像一个举世的英雄,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打倒他,一旦患了毒瘤这样的绝症他也活不成。所谓双胞胎正是公仪家可能滋生出毒瘤的引线,这毒瘤是指内乱。再qiáng大的家族也架不住内乱,这是经验之谈,睿智的长老们早早看出这一点。公仪家历世七百年,有不少倒霉的家主生出双胞胎乃至龙凤胎,基本上都是这么处理的,被选上的那一个是天之骄子,从此众星拱月,未被选上的那一个则贱若糙根,即刻就地绝命。有意思的是,历代公仪家家主,最有成就的那几个全是双胞胎出身。来到世间背负的第一桩债就是同胞骨ròu的鲜血,大约这样的遭遇能让人变得无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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