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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越斟酌道:这本是你们郑国的事,同我毫不相gān,但你既然早已打算要将王位传给容浔了,怎么又安排这么一出bī着他来篡位夺宫?他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容色淡淡:倘若孤能长命百岁,又倘若紫月能诞下孤的子嗣,你以为,容浔会忍到几时来反孤?容浔有治国之才,却野心勃勃,养着他,如同养一头猛虎,孤以为有足够时日磨掉他的利牙,如今,他眉心徽皱,嫌烫地轻哼了一声,将茶盏重放回石桌:孤将王位传给他,难不成,还要将紫月也送回给他,他耍了心机,他知道容浔对莺哥有qíng,十年后的事他已不能见到,可他知道,只要容浔今日反他bī宫,和莺哥便再无可能。百里越讶然:你不想让紫月夫人殉葬,想让她活下去,就该想到终有一日她会另嫁他人。他淡淡看着天边:谁都可以,容浔不行。

最后一次见到莺哥,是星夜里一处荒凉街市。听到她闯下庭华山的消息,他心中担忧,不知她有没有受伤,称病取消了好几日朝会,领着护卫匆匆出宫。也不知赶了多久的路,终于见到她,这个女孩子伤痕累累站在自己面前,提着刀,脸色苍白,裙角处渗出或深或浅的血痕。

他想,他应该不顾一切将她揉进怀中,可,怎么能呢。她伤心yù绝地质问他:我怎么就相信你了呢,你们这样的贵族,哪里能懂得人心的可贵。他看到她微乱的发鬓,泪水从蒙着双眼的手底溢出,顺着脸颊大滴大滴落下,下唇被咬出深深齿印。他想说些什么,喉头一甜,半口血含在口中。她的伤心,就是最能对付自己的利器。可他还是将她送了同去。看着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渐行渐远,他想唤她的名字,莺哥,这名字在心中千回百转,只是一次也没能当着她的面唤出。莺哥。他低低道。可她已走出老远。

不多久,容浔果然bī宫。这一场宫变发生得快速又安静,因他原本就没想过抵抗。就如传闻所言,容浔压抑着怒色将随身佩剑牢牢架在他脖子上,沙哑问他:我将她好好放在你手中,你为什么将她打碎了?而他微微抬头,淡淡地:即便是碎,紫月她也是碎在孤的怀中。容浔的剑颤了颤,贴着他颈项划出一道细微血口,他却浑不在意:这许多年,你做得最令孤满意的事,一件是两年前将紫月送给孤,另一件,就是今日bī宫。冷清双眼浮出揶揄之色:但孤知道,你这生,最后悔之事,便是将紫月送进了孤的王宫。容浔看着他,良久,整个人都像是颓败下来,半晌,苦涩道:她走时,是什么样,可受过什么苦?他淡淡同他:即便痛苦,她这一生,又有什么是忍不得的。

此后,容垣禅位,容浔即位。禅位后容垣避往东山行宫修养,正是五月,樱花凋零。一切都被写入史书,属于郑景侯的时代就这样过去,徒留给世人两页薄纸。

次年,樱花开遍整个东山时,百里越口中的最后一日终于来临,我能知道,是因随着手指起伏,琴弦上的血正滴答滴答往下掉,说明奏出的这场幕景已行将结束。

眼前是冒着腾腾热气的碧色温泉,温泉后种了大片樱林。冬惑糙似乎没有如何折磨容垣,至少他看上去气色不错,只是身形消瘦。但我很快就否定这种想法,这是最后一日,他面上那些不寻常的神采,想来是回光返照。落日余光在天边扯出一块金红的绸子,笼得温泉后的樱林璀璨如同赤雪。他淡淡吩咐身后的小童子:今日好多了,去拿两本书,我想泡会儿温泉。

小童子哒哒朝书房跑。他和衣迈进池水,靠着池壁时,从浸湿的衣袖里取出一枚小巧的骨骰。

莺哥送给他的那枚骨骰,原以为被捏碎了,化在那座荒凉街币的夜风里,在这个傍晚,却静静躺在他手中。他认真地看着它,漆黑眼眸似汤汤chūn水,缱绻温柔,良久,将它紧紧握住,闭上眼睛笑了笑。近旁不知什么鸟兀地哀叫一声,温泉后的樱林里猛地撩起山火,火势如猛虎急速蔓延,顷刻漫天,林木噼啪作响,红色的樱花在火中翩翩起舞,如一只只涅盘的红蝶。火光映得容垣的脸别样俊美,可滔滔热làng里,他的眼睛却没有再睁开。

莺哥扑过去时,容垣的身体正沿着池壁一点一点滑入水中,她浑身都在发抖,要抱住他不让他掉下去,却忘了这山、这火、这樱花、这池水,包括容垣,皆是我拿七弦琴奏出的虚幻幕景。身后火势汹涌猛烈,仿佛要将半山红樱燃成劫灰。她双手遍遍穿过他的身体,再如何轻柔的动作,却连一个拥抱都已是不能,可还是不肯放弃,一遍又一遍地伸手去抱他,徒劳无功地眼见着他一点一点滑人池水。如墨的眉、紧闭的眼、高挺的鼻梁、薄凉的唇,渐渐都隐在水下,池水归于静谧,只剩漫天山火,而她静静看着眼前平静的池水,半晌,颤抖着肩膀,像一头孤寂的小shòu,痛苦地哭出声来。

幕景凭空消逝,容垣他确实死了。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莺哥多多少少猜到,却一直不愿相信。回头看这一段风月,似场凋零繁花,容垣的一生太短,执着地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她,便是他口中的君王之爱。在这样的乱世里,看够了庸臣昏主,东陆大地上有多少王宫,王宫里埋葬多少红颜女子的青chūn枯骨,却让我看到这样一段qíng,从黑暗的宫室里长出来,像茫茫夜色里开出唯一一朵花,纵然被命运的铁蹄狠狠践踏,也顽qiáng地长出自己的根芽。

莺哥在幕景消逝时便昏了过去,慕言将她扶到一旁矮榻上,转身居高临下看着我。弦上的血珠将枫木琴染得通红,我翻过手来看自己的手指,才发现指尖沾了斑斑血迹。就像那一日从城墙跳下,感觉生命一寸一寸流逝,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没有鲛珠给予的寿命,这只是一具残败的尸体。

慕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不出什么qíng绪:这一大摊血,怎么弄的?

这么仰着头看他有点吃力,我动动唇,示意他蹲下来。

他跪坐下来与我平视,手指沾了点儿琴上的血渍,放在鼻端闻了闻,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是你的,还是莺哥的?

我摇摇头,认真道:是jī血。看他没有反应,补充道:启动这个仪式需要祭天,所以,我们杀了一只jī。

他眉心皱起来:别胡闹,说实话。还是你希望我把你们两个一起送去大夫那里?

我挣扎道:真的是jī啊

他瞪着我:你们家养的jī,血会是跟人血一个味道?

我严肃道:因为,这是一只不同寻常的jī话没说完,被他一把夺过手腕,袖子捞起来,手臂上包得严严实实的纱布bào露在天光之下,我抬头镇定看他:其实,这就是所谓的部位减肥法了,把这个纱布紧紧缠在想瘦的地方,通过刺激xué位他打断我的话:你再胡扯试试看。

我低头嗫嚅:因为看你好像有点担心,想说你其实不用担心,这没什么,我血很多,而且伤口也不疼,我不想去大夫哪里,我自己就包扎得很好。

他抚着额头看我半晌,叹了口气:你真是,气得我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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