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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我还听着,后来他说上了瘾,每回都要这么说一说,我嫌弃他啰唆,再去凡界便只一个人了。

夜华去后第三年的九月初三,我在凡界听戏,遇见方壶仙山上一个叫织越的小神仙。在凡界听戏须得照着凡界的本子来,觉得角儿唱得好便捧个钱场,喝彩时投几枚赏钱到戏台上,也算不辜负了戏子们一番殷勤。

织越小仙大约头一回到凡界看戏,见红木雕栏后头一gān看戏的扔银钱扔得热闹,眼红也想扔,却两袖空空的挺寒酸。她一眼看破我的仙身,喜滋滋自报了家门,找我借些打赏银钱。我虽有些奇怪她一个小神仙自当习得变化之术,变一两个银钱出来理当是桩小事,还是借了几颗夜明珠给她。后来才晓得她爹娘怕她下界冶游惹祸端,将她的仙力封了。

原本不过是个点头之缘,此后我去凡界看戏却回回都能遇上她,这点头之缘便硬生生被掰成了个长久缘分。织越生得喜辣活泼,又不缠着我打听我是谁家住哪里芳龄几何,我觉得难得。再则听戏时能有个人说说话,又不是四哥你看这跌宕起伏的戏文这种说话,也挺不错。

这么一来二去的与她同听了十多场戏,算算日子,大约已两月有余。

今日,我又坐在这楼中听戏,戏台上挺应景地唱了一出牡丹亭。正是十月初五,宜婚嫁出行,忌刀兵,三年前今日此时,夜华他离我而去。我灌了一口酒,看戏台子上的青衣将水袖舞得洋洋洒洒。

这一段戏文直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织越小仙才姗姗来迟,觍着脸在我身旁占了个位置坐下了。

戏看到一半,她掩着嘴角凑过来偷偷摸摸道:我那个天纵奇才却英年早逝的远房表哥,你还记得吗?

我点头表示记得。

织越小仙除了常同我说戏,额外也常说起他这个远房表哥。按她的说法,她这个表哥英明神武,乃是个不世之才,只可惜命薄了些,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徒留一双悲得半死的老父母加个整日啼哭不止的柔弱小儿,可怜可怜。她每每叹出可怜二字,脸上便果然一副悲天悯人之态。我却并不觉得她表哥一家多么可怜,大约近来已将生死看开。

织越执起茶壶倒了杯冷茶,润了润嗓子,左右瞧了瞧,再掩着嘴角凑过来:我那个表哥,我不是告诉过你他死了三年吗?三年前,合族都以为他只剩个遗体,元神早灰飞烟灭了。他们做了副玄晶冰棺将他沉在一个海子里,我当初还去瞧过的。昨儿那静了几十万年的海子却突然闹起来,海水嗖嗖朝上蹿,掀起十丈làng高,竟将那副玄晶冰棺托了起来。他们说将海水搅得腾起来的正是缭绕在冰棺四周的仙泽。你说怪不怪,我表哥的元神都灰飞烟灭了,却还能有这么qiáng大的仙泽护着。合族的人没一个晓得怎么回事,我们几个小一辈的被赶出来时,族长正派了底下的小仙去请我们族中一个尊神。我爹娘说,指不定表哥他根本没死。唉,倘若他没死,小阿离便不用整日再哭哭啼啼了。

四周刹那静寂无声,手中的酒杯啪一声掉在地上,我听得自己gāngān道:那海子可是无妄海?你表哥你表哥他可是太子夜华?他可是九重天天君的长孙太子夜华?

织越打着结巴呆呆道:你你如何晓得?

我跌跌撞撞冲出茶楼,冲到街面上才想起上九重天须得腾云驾雾。跌跌撞撞爬上云头,眼风不易扫到下面跪了一地的凡人,才又想起我是在集市上召的祥云驾的紫雾。

腾云上得半空中,天高地远,下视茫茫,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去南天门的路。心中越是急切脑中越是空茫。我踩着云头在天上兜转了几个来回,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不料脚上一滑,险些就要栽下云头,幸好被一双手臂稳稳扶住。

墨渊的声音在后头响起:你怎的这般不小心,驾个云也能跌下去?

我转过身紧紧扣住他的手腕,急切道:夜华呢?师父,夜华呢?

他皱了皱眉,道:先把眼泪擦了,我正要找你说这桩事。

墨渊说,父神当年用一半的神力做成仙胎供夜华投生,他投生后,这神力便一直随着他,藏在他的神识中。三年前他不晓得夜华还砍了瀛洲的四头凶shòu得了父神的另一半神力,才以为他已没救了。想必夜华是以父神的全部神力抵了东皇钟的灭天之力,元神被这两份力冲得损伤了些,便自发陷入了一轮沉睡,却叫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连夜华他自己,怕也是这么想的。

墨渊说,他这一轮沉睡本应睡上个几十年,可玄晶冰棺是个好器物,无妄海虽是沉天族遗体的,其实却是个休养圣地,才叫夜华只三年便能醒来,实在歪打正着。

他说的这些话我大多没听见,只真切地听他说,小十七,夜华回来了,他刚落地便奔去青丘找你,你也快回去吧。

我从没想过夜华他竟能活着。虽默默祈祝了万万千千回,但我心中其实明白,那全是奢望。夜华他三年前便灰飞烟灭了,狐狸dòng前的桃树下,还埋着他临死穿的那身衣袍,他死了。他临死前让我忘了他,让我逍遥自在地生活。可,可墨渊说夜华他醒过来了,他没有死,他一直活着。

我一路腾云回青丘,不留神从云头上跌下来四回。

过了谷口,gān脆弃了云头落地,踉踉跄跄朝狐狸dòng奔。路旁遇到一些小仙同我打招呼,我也全不晓得。只是手脚不由自主地发抖,怕见不到夜华,怕墨渊说的都是糊弄人的。

狐狸dòng出现在眼底时,我放缓了步子。很久不从正门走,不留神dòng旁三年前种下的桃树已开得十分繁华。青的山,绿的树,碧色的潭水,三年来,我头一回看清了青丘的色彩。

日光透过云层照下来,青山碧水中的一树桃花,犹如九天之上长明不灭的璀璨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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