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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苍鹿野的修罗场,她下马跌跌撞撞扑进死人堆里,面容被带着血气的风chuī得通红,浑身都是污浊血渍,她抿着唇僵着身子在尸首堆里一具一具翻找,从黎明到深夜,终于找到要找的那个人,她用衣袖一点一点擦净他面上血污,紧紧抱住他沈岸。我就知道,我是应该来的。话未完,已捂住双眼,泪如雨下。
是战场之侧的雪山山dòng,他身上盖着她御寒的绒袍,她辗转在他唇上为他哺水,qiáng迫他一口一口吞下。天上没有一颗星星,dòng外是呼啸的寒风,她颤抖地伏在他胸口:你什么时候醒来,你是不是再醒不来,沈岸,我害怕。她抱着他,将自己缩得小小的躺在他身边:沈岸,我害怕。
是雪山之中的那三日,她背着他不小心从雪坡上跌下,坡下有尖利木桩,她拼尽全力将他护身身前,木桩擦过她腰侧,她忍着疼长舒一口气:幸好。她吻一吻他的眼睛,撑着自己坐起来,捧着他的脸:我会救你的,就算死,我也会救你的。
华胥调戛然而止,我问他:你可见过,这样的宋凝?话未完说就被一口打断:那不是真的,我不相信。面前的沈岸一只手紧紧捂住胸口,额角渗出冷汗,身体颤得厉害,却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决绝的话:你给我看的这些,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我觉得好笑,真的笑出来:沈岸,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心中最清楚罢。她总想说给你听,你却从不给她机会。
我说:沈岸,你知道宋凝是怎么死的吗?一个幻境。她沉溺在幻境之中,舍弃了自己的生命。那个幻境里,你终于爱上她,你们相约白头。她沉浸在这样的幻境里,这其实没什么,得不到的便想得到,也是人之常理。可后来你战死了,即便你战死了她也不愿意离开那幻境,她想起现实中你给的痛,比起现实中你给她的那些痛,她宁愿忍受幻境中永远失去你的痛,她命人烧了自己的遗骸,什么也不愿留给你,她原本是那样地爱你。沈岸,你不知道,她爱你爱了七年。
我说完这些,看到他颤抖的手指抚上她手腕胫骨处一只玉镯,紧紧握住,现出泛白的指节,突然身子一倾,吐出一口血,殷红的血洒在宋凝遗骸的肋骨上,现出一种异样的妖。他喊出那个名字,像痛苦得不能自已了,嘴唇开合几次,才能发出声音:阿凝。可她已再不能回应。
我抱琴起来:她让我将她的骨灰送回黎国,自此以后你们再无瓜葛,沈将军,三日之后我来取宋凝的骨灰。
他没有理我,踉跄着抱起她,一步一步踏出水阁,像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
伏在地上的仆从们嘤嘤哭泣。
我愣了愣,道:也好,那烦劳沈将军实现她最后一个愿望,将她装进白底蓝釉的瓷瓶,亲手jiāo给她的哥哥。
沉默像一把蜿蜒的白刃,良久,他暗哑的嗓音自一片哭泣声中恍惚传来:她临死之前,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我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一个字也没有,她对你,已别无所求。
这件事过去不久,听说黎姜两国再次开战,黎国由大将军宋衍挂帅,姜国则派镇远将军沈岸出征。那时,我们正在姜国边境游山玩水。
五月初七的雨夜里,小蓝带来消息,说沈岸战死在苍鹿野,这一战他占了先机,本该大获全胜,不知为什么竟会战败身死。据说临死前他让部将将他埋在苍鹿野的野地里,下葬时,他们发现他随身带着一只青花的小瓷瓶,瓷瓶中,装满了不知名的白色粉。他家中妾室得知他战死的消息,当晚悬起一根白绫,将自己也吊死在了花厅。
小蓝问我有什么感想,我笑着对他道:倘若敬武公主宋凝还活在这世间,兴许沈岸就不会死了,世间只有一个人会不顾xing命地爱他救他,只可惜死得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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