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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家大娘子顿时不满地翘起了嘴:我才不会洒,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
满屋子人都被这一声给逗笑了,刘氏更笑得花儿似的。唯有琉璃笑完之后,瞧着自己未来的亲家和儿媳妇,心qíng之复杂,简直难以言表。
这屋里笑声未歇,刚刚出去的那个小宫女又跑了进来,对刘氏轻声说了两句。刘氏笑容顿时一僵,整张脸顷刻间变成了一张木雕的面具。转头看着琉璃,她整个人都显得失魂落魄:天后,天后说,这一次,算了!
琉璃也怔怔地转头看向了门外,心里却是半分也不意外。今日之事虽然蕴含的意味骇人听闻,但毕竟不可能影响废立,武后是何等坚忍的xing子,在不能一击致命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出手一一只是,照眼下这qíng形来看,离武后出手的时候,也不会太远了!所以她不用担心太子还能有心思、有机会来对付自己;她担心的,是武后的算计,是皇帝的愤怒,是自己也许已经无法挽回的某个选择高高的食案上,原本热腾腾的饭菜已然凉透,几道ròu羹ròu脯都慢慢凝上了一层油霜,适才的鲜美,此刻看去是如此的令人腻味。刘氏却依旧直勾勾地瞧着这些饭菜,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啊,琉璃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夜色越来越深,甘露殿各处的灯火一盏盏地点燃,又一盏盏地熄灭了。这犹带寒意的chūn夜,原是最宜高卧,只是这一夜,好些人却已注定无眠。
西殿寝室里,武后面无表qíng地看着李治熟睡的面孔,轻轻放下chuáng帐,转身走出门外。她站在廊中出了一会儿神,向后摆了摆手,让人不必跟着,自己移步走向了侧殿边的耳房,还未走到门口,便听里头传来了几声空、空的咳嗽声。
瞧见窗纸上晃动的人影,武后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上前两步挑帘而入:不是让你好好歇着么?你怎么待得一眼瞧见里头的qíng形,顿时便说不下去了。
玉柳的屋子里依然是一派简洁,几乎闻不到什么药味。屋角的小铜炉上放着五曲银扣边的青瓷水盂,水盂里温着的,却赫然是一个堆花龙柄凤首酒壶,淡淡的酒气从长喙状的壶盖里飘溢而出,将整间屋子薰上了一层中人yù醉的暖香。玉柳站在铜炉前,回头看着武后,脸上带着她最常见的清浅笑意,而在玉柳跟前,那两个小小的胡chuáng,似乎和多年前也没什么分别。
武后不由一阵恍惚,只觉得依稀又回到最早认识玉柳的时候,那时她还是先皇跟前无足轻重的小小才人,玉柳还是熏衣房里备受排挤的小小管事,两人一个侍疾,一个熨衣,都需要熬夜。她胆子大,常常偷壶酒出来,两人躲在煎药的小屋里,说几句话,喝一口酒,不知不觉间,黎明前最冷最困的那段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不知不觉间,三十多年的时光也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她但凡遇到大事或是心里有所郁结的时候总愿意跟玉柳说上几句的习惯,看来是怎么样也改不掉了!看着玉柳巳经明显斑白的头发,武后低声唤了句阿玉,嗓子突然有点发哽。
玉柳笑微微地上前几步,轻车熟路地扶着武后坐下,自己也在胡chuáng上坐了下来,转身从酒壶斟出了一杯酒,双手捧到武后跟前。
武后接在手里,见玉柳又拿起了另一个杯子,忙道:你的咳还没断,还是莫要喝了。
玉柳从善如流地从另一个白瓷方壶里倒了些清水出来,端起杯子笑道:奴婢以水代酒,为天后寿,祝殿下事事如意,无病无忧。
武后微微摇头:事事如意?世上岂有这等好事?倾我所有,得我所求,也就罢了,更何况去奢望无忧无病?你不如换个词吧。
玉柳轻轻一叹,再次举杯:那就愿天后殿下岁岁平顺,无悔无疚。
武后眉头微扬,目光骤然变得凌厉起来,只是落在玉柳灰白憔悴的面孔上,到底还是化为了无奈,停了片刻才道:怎么?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对?难不成我这些年来,给他的劝告还不够多?结果如何?我给他看《孝子传》,他就敢注《后汉书》,唯恐世人不晓得外戚之祸;先是疑心我毒杀了他兄长,如今更出息了,竟疑心我不但不是他亲娘,而且还是他的杀母仇人!他也不想想,弘儿那般体弱,xing子又仁厚,我如若要把持朝政,还有什么法子比让弘儿做皇帝、我来做太后更好?他若是我姊姊所出,那就更荒谬!这天底下,有谁能傻到毒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好让跟自己有杀母之仇的孽障来做太子?我既然那般心狠手辣,又岂能容他活到今天!
我就不明白了,我待他就算不如待弘儿尽心,却也不曾打骂亏欠过他,他怎会变得如此狂悖忤逆?倒像跟我有前世的仇怨,不管传言如何荒诞不经,只要对我不利,他竟然都会深信不疑!他既视我如仇寇,难不成我还要当他是骨ròu?还是说,我既然给了他一条命,就该予取予求,就该伸长了脖子,等他日后来砍来杀?
说到杀字,武后的柳眉微立,脸上虽不见有多少怒容,但那眉梢眼角的戾气却足以令人胆战。玉柳的脸色却是愈发平和自然不是!太子如此不孝,自然不配为君。殿下无论怎么待他,都是天经地义。玉柳只是平白有个傻念头,想问殿下一句,当年弘太子去世之后,天后您后悔过么?武后脸色微僵,半晌无语。
玉柳轻声道:奴婢觉得,殿下您是后悔了的。后悔为了两个公主的事跟弘太子生分,后悔没关注东宫,竟不知弘太子病体恶化到了那样的程度。所以那两年,你不提东宫,不见太子,旁人都以为殿下对太子不满,其实奴婢知道,您只是不愿想起弘太子而巳。如今事已至此,原是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奴婢有些害怕,怕殿下日后,还会后悔。
武后断然摇头:不一样,这回根本就不一样!李贤怎么配跟弘儿比?弘儿再糊涂,也是个孝顺孩子,听说我生气伤心了,他会惶恐,会忧虑。李贤呢?他只怕是欢喜还来不及!你当他这两年为什么独宠一个赵道生?还不是东宫那几个女人会劝他两句,只有那个赵道生,恨不能把我说成天下第一等的毒妇,把所有的流言都变成铁案,这才成了李贤离不得的知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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