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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嗔顿时答不上话来,张着嘴怔怔地看着琉璃,神色渐渐从惊讶变成惶然低头道:贫尼贫尼该死,夫人息怒。
息怒?琉璃心头一震,突然醒悟到自己大概的确是在迁怒,镜月失信,和无嗔又有什么gān系?这些年来,自己到底还是放不下吧!今天跟她进了院子,其实自己心里未必不想听到这声感谢,未必不想确认,当初自己并不是滥好心了一场她定了定神,放缓了声音:尼师见谅,信女并非对尼师有什么不满,只是往事惨痛,当初种种yīn差阳错,信女当真不想再提,得罪了!
无嗔神色顿时一松,合十念了声菩萨在上,轻声道:夫人说得是,原是贫尼唐突了,夫人心地慈悲,定然会有福报。
琉璃听她不再纠缠于旧事,也松了口气:多谢法师吉言。
无嗔却又行了个礼:夫人恕罪,当日恩师还有两句话要贫尼转告给夫人。
恩师说,当日荣国夫人府上有位管事娘子曾来套过她的口风,她似乎伺候过夫人,恩师一时不查,说漏了嘴,让她猜到当日之事与夫人有关。恩师极为懊悔,让我转告夫人,此事她罪无可恕,也不敢求夫人谅解,只望夫人早做准备,莫要以旁人为念,当日知qíng的尼众恩师都已遣散,不会再连累到夫人。说到这里,无嗔的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这句话我原该早些带给夫人的,只是贫尼无能,才耽误到今天,贫尼真真该死!
琉璃慢慢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敢问这是什么时辰的事?
无嗔更是羞愧这、这是十年前的事了。
当时恩师跟随高僧离开中原,贫尼悄悄尾随了一路,好容易寻机见了恩师一面。恩师立时便说了这些话,叮嘱贫尼回长安后定要设法转告夫人。贫尼原是一回长安就想找夫人,却发现贵府的门禁竟是格外森严,贫尼又愚钝,还未想出什么法子,就听说周国公已被下狱,事qíng也都被揭了出來,贫尼便没敢再惊动夫人。
她小心地看了琉璃一眼,恳切道:夫人,恩师出海之前,念念不忘的便是此事,担心自己给夫人惹祸,又担心夫人误会她是恩将仇报。恩师断不敢求夫人宽恕,贫尼在此斗胆恳请一句,恩师只是无心之失,夫人大人大量,就莫要怨恨于她了:原来是这样!算算日子,无嗔回到长安时裴行俭大概已当上吏部选官,那两年裴家门禁之严,只怕比皇宫也差不离了,无嗔能见到自己才怪!结果琉璃的心qíng好不复杂。这些年里,她也曾告诉自己,做事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平的。事qíng如果真如无嗔所说,那自己纯粹是运气太坏,怪不得别人。她是该为此如释重负呢,还是更加无奈?想来想去,她也只能苦笑了一声:镜月尼师多虑了,此事不过是yīn差阳错,哪里谈得上恩将仇报?再说恩将仇报,这不是自己的招牌么?
无嗔忙道:夫人您也莫要多虑才是!所谓人言可畏,其实不过是些糊涂人的胡言乱语而已,夫人的苦衷,明白人都是知道的,就连原先的周国公夫人也从不曾怨恨过夫人!
琉璃随意点了点头,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周国公夫人?
无嗔的语气肯定无比:正是!夫人有所不知,贫尼如今就在教义坊的天女尼寺修行,和原先的荣国夫人府隔得不远。这位杨檀越常到尼寺的塔林上香。贫尼就曾亲耳听到她在焚香祈祷时提到夫人,请老夫人不要怨恨夫人,说夫人既然肯冒险求qíng,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多半是被bī得没法子才承认旧事的。夫人您看,连杨檀越心里都明白,夫人又何必自责?
杨氏上香的时候请求老夫人不要怨恨自己?琉璃怔怔地看着无嗔,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她是什么时辰说这些话的?她瞧见你了?
无嗔赶紧摇头:杨檀越没有瞧见贫尼。她并不认识贫尼,只是平素上香的舍利塔离贫尼打坐之地不远,她又常常自言自语,贫尼这才多听了几句。
既然不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杨氏就没必要撒谎,可这事儿不是她跟武后揭发的么?她这么说,到底是自欺欺人,还是jīng神出了什么问题?听说武后并不曾为难她,她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艰难,而且自己最后一次在洛阳宫看见她时,她虽然模样憔悴,神色却十分冷静对了,最后一次见面!琉璃的耳边突然又一次响起了杨氏那幽幽的声音,我原以为夫人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比我还痴。当时自己也纳闷过,她的语调怎么会那么古怪?难道说她是一直把自己当成了告密者,所以看到自己替贺兰敏之求qíng后,才会露出那样的表qíng:原来你也是个傻的,原来你也是bī不得巳!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豁然dòng开,琉璃不由长长地透了口气,可心头随即便涌上了一团更大更浓的迷雾:如果告发者不是杨氏,那还能是谁?
她想来想去,怎么也不得要领,正想再问问无嗔关于杨氏的事,却听门外突然有人扬声道:曹娘子,库狄娘子,请稍候片刻。
琉璃不由皱眉,这是珊瑚又过来了?还带来了曹氏?
无嗔往外瞧了一眼,举手加额,向琉璃再次行了一礼:夫人保重,贫尼日夜为夫人祈福。她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琉璃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翻滚的疑云,也跟着迈步走出门外。
台阶下,珊瑚扶着曹氐一步步走了过来。三年不见,曹氏倒像是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她穿着件剪裁jīng致的素面袍子,头上戴着条珍珠抹额,把那头有些斑白的红发衬得多了好些富贵气象;眼里脸上也满是光彩那是算计就要成功的兴奋与喜悦。
这种光彩琉璃原是再熟悉不过的,当年,每次曹氏的脸上露出这样的光彩,她的一颗心就会提到嗓子眼里,而此时此刻,却只剩下了哭笑不得这些年曹氏到底是怎么过的?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看这模样,她显然觉得自己已成功斗倒了程氏,马上就要重新掌握大权了。以程氏的心xing,她若能安分守己,至少能衣食无忧,可她却偏要往自取其rǔ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还奔得这么得意洋洋看着曹氏向自己扬起的灿烂笑脸,琉璃突然觉得,自己连嘲讽的兴致都没了,迎上两步,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庶母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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