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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的咳声顿止,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琉璃:娘子是跟婢子开玩笑么?
琉璃满脸正经:婚姻大事,焉能玩笑?
小米皱眉想了想,突然弯腰将屏风chuáng上的席褥一把都抱了起来,转身就走。
琉璃不由奇道:你忙什么?
小米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声音中气十足:我把娘子jiāo代的事qíng办完,这便去好好访一访,等访到了好男人再来回报娘子!话音未落,那头火焰般的红发已消失在门外。
琉璃愕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额头笑了起来。自己也太小看这位女中豪杰了,还指望几句话把她羞得一溜烟地跑了呢,结果人家倒是一溜烟地跑了,却是急得!
没有了小米的叽吼喳喳,原本素净的屋子愈发显得空落,琉璃在光秃秃的屏风chuáng上坐了下来,环顾着这间四面素白的书房,心qíng渐渐变得有些怅然。
自打去年三月回了长安,裴行俭在这里睡了整整一年半,到昨天才算是满了三年孝期。其实这时节守孝原是常事,只是但凡守孝的,都恨不能让全天下人知道他如何哀毁自苦。大概也只有裴行俭这样的人,才会表面上若无其事,却在家里足足守了二十七个月的心丧,不饮酒吃ròu,不高枕软卧,更别说其他;倒是时不时悄无声息地去寻李淳风推演一番数理,或是大张旗鼓地跟着孙思邈炼上一炉丹药再这样下去,他只怕迟早会成仙!
琉璃自己是按出嫁女的身份守孝一年,早已出了孝期。但家里有裴行俭在,就算做出满案的美味佳肴,莫说她食之无味,便是渐渐懂事的三郎也觉得溪跷,几次孝顺他阿爷吃ròu未果,少不得刨根问底,问了上百个为什么。每每看见裴行险被问得直揉额角,琉璃都忍不住幸灾乐祸,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有些没道理。
毕竟他骨子就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千里扶棺,还是三年心丧,于他而言都是天经地义的责任,而不是做给旁人看的礼仪。至于戒酒禁yù,若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他也不是裴行俭了吧眼见这书房到底素得不像样,琉璃甩开思绪,起身叫进几个婢女,指挥着她们将屋子重新布置了一遍。三郎听见动静,也赶紧冲进来帮忙。大伙儿一个不留神,他便险些踩着矮柜上了屏风架。一片人仰马翻之中,琉璃刚刚把新画的一幅《塞外风光图》挂好,就听院子里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声音:阿郎回来了!
琉璃忙牵着三郎迎了出去,却见裴行俭竟不是出门时的打扮,身上穿了件素色襕袍。三郎欢呼一声便往他身上扑。裴行俭忙伸手挡住了他:三郎乖,阿爷身上不大gān净,不能抱你,你让阿爷先去沐浴更衣。
琉璃顿时明白过来他是又去谁家吊唁了。三郎却是拽着裴行俭的袖子看了又看,满脸都是困惑:阿爷哪里脏?
琉璃上前拉住了三郎:阿爷的衣裳上沾了些烟气,要沐浴更衣之后才清慡,三郎不是最懂事的孩子么?让阿爷先去洗浴好不好?
三郎睁大眼睛到处乱找:烟气?是脏脏么?在哪里?
裴行俭笑着摸了摸三郎的头,又对琉璃解释道:前日夜里,吏部的张郎官在台阁值夜时突然过世了。我今日无事,便上门吊唁了一回。
琉璃并不认识什么张郎官,但听到吏部两个字,还是忍不住摇头叹气怎么又折了一个!
说来这吏部也真是邪了。自打显庆二年有位姓刘的侍郎上书要改革选制,这十来年里,不晓得有多少人折在里头。权臣如李义府,外戚如杨思玄,名士如郝处俊,竟是无一幸免。光这一年多,就先后有杨弘武病逝任上,李安期第三次被拉下马,另位宰相兼选官的赵仁本也因事去职。因此,半年前皇帝又提拔了李敬玄为宰相兼吏部选宫。这一位眼下倒是凭着过因不忘的本事暂时坐稳了位置,他的夫人崔玉娘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几次宴会上的偶遇,都让琉璃深刻领会到了什么叫炙手可热。
裴行俭叹了口气:若是旁人也罢了,这位张郎宫正延李相公最看重的一位,吏部郎官们都说他是积劳成疾、生生累死的,但也有人议论什么天时反常,职位妨人。如今圣人和相公们不在长安,眼见下个月便要开始铨选,选制未定,人心却巳如此浮动,此事也不知会如何了局,难不成又要半途而废?
琉璃心里不由一动。裴行俭大概迟早是要进吏部的,如今那里却是一个真正的烂摊子唐人要当宫,首先是要取得出身,或是高官子弟,或是做过宫,或是中了举,此后还要通过吏部选拔,才能担任官职。至下怎么选,基本由选宫说了算。眼下太平日子过得久了,想当萝卜的越来越多,空出来的坑却是有限,每年一到冬天,就有上万人赶到长安来眼巴巴地排队,争抢那一两千个空余名额,吏部的权势可想而知。可也正因如此,选官稍有差池就会惹来无数弹劾,生生被喷成人形刺猬。
每每念及裴行险将来要面对的就是这种局面,琉璃就觉得头疼,此时便忍不住问道:那依你看,这事会如何了局?怎样才不会半途而废?
裴行险沉吟道:李相才学过人,胆气却是偏弱,他和张郎官定的法子,我略有耳闻,原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如今又出了此事,便是这治标的法子,他也未必敢一力推行下去。要想真正扭转局面,除非、除非
看着他yù言又止的模样,琉璃不由笑了起来。
裴行俭挑了挑眉:你莫要笑我多管闲事,此事我反复算过。朝廷眼下的选制已是难以为继,什么取士以德行为先,什么选人看骨法气度,到最后过是选官们徇私舞弊的借口。唯有恢复阳嘉之制,钳制选官之权,以规矩定方圆,公榜选官,公考取士,才能取信天下。
琉璃目瞪口呆地看着裴行险他的意思是,要搞公务员公开选拔考试?
裴行险看了她一眼,自嘲地笑了起来:你可是觉得我太过异想天开?
琉璃缓缓摇头:我是觉得这法子实在是好,但凡官员还由朝廷任命,就算再过一千年,也未必有人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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