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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哼了一声,脸上的怒火渐渐变成了无奈:我大唐人才的确鼎盛,奈何德才兼备、胸中无私,又能识人之能者,卿可能替朕再找一个出来?
不待裴行俭回话,他摇头一笑,脸上满是感慨:当年你离开长安前与朕说的那番话,这些年里,朕常自回想,每每感慨万千。如今,太子尚是年少力单,朕却是病体缠绵,守约,朕问你,如今你可愿为社稷,为太子,革新选制,匡正乾坤?
最后这四个字被他说得格外意味深长,几乎能听到余音在殿内袅袅回响。裴行俭心头一震,抬眼看了过去。却见一直低头站在绳chuáng旁的宦官也猛地抬起了头来,对上自己的目光,又忙不迭地低下头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裴行俭已认出这张曾在王伏胜背后亦步亦趋的面孔,目光在宦官所穿的五品服色上一扫,埋在他心头多年的一个疑团顿时豁然而解。
他不由又看了看李治,皇帝的目光中分明满是殷殷期待,却让他嘴里一阵发苦:圣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边用的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让臣子做的又是什么?
按住心底的叹息,裴行俭肃容长揖了一礼:臣得蒙陛下赏识,便是肝脑涂地,亦不足报圣恩之万一。只是陛下之赞语,臣却受之有愧。臣在西域多年,未能令边境清平,已是惭愧无地!
李治摇头叹道:西疆之事,原是不能怪罪裴卿!
裴行俭的声音愈发沉肃:多谢陛谅。臣有自知之明,陛下所云革新选制,若是指拾遗补缺,重定章程,臣虽不才,亦愿勉力一试,万死不悔。只是匡正乾坤四字,臣却万万不敢当!
李治眉头一皱:裴卿何必自谦?
裴行俭放缓了声音,一字字道:陛下乃万乘之尊,一言之决,关乎万民,一念之忧,牵动四海。如今陛下chūn秋正盛,乾坤清明,政通人和,虽有隐忧,尚不足为患。臣不敢越矩,还望陛下明察!
李治怔了怔,转念间已明白过来,裴行俭的意思是,天子自己年富力qiáng,完全可以掌控天下,皇后不足为患,而做臣子的,也不敢cha手天家事务!他苍白的面孔上顿时腾地燃起了两抹异样的红晕,咬牙半晌反而点头笑了起来:好,好得很,如此说来,裴卿果然是长进了!不但有了自知之明,也晓得什么叫不足为患、不敢越矩了!
这笑声里分明带着森森寒意,绳chuáng边的窦宽一个哆嗦,身子不自觉地又缩了缩。裴行俭也退后一步,伏身行了一个大礼:臣万死。臣虽愚钝,却从不敢以虚言搪塞陛下。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时迁事移,臣乃戴罪之身,若辅佐储君,难免令物议哗然,骨ròu生隙,实非社稷之福。请陛下以储君为念,以社稷为重!
李治面无表qíng地盯着裴行俭,原本一怒之下坐得笔直的腰杆慢慢塌了下来,嘴里无声地重复了一句此一时彼一时,眼中的怒火渐渐变成了迷惘。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他才厌倦地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裴行俭再次顿首一拜,默然退身离去。
随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偌大的紫宸殿里变得一片冷寂,连从窗外斜照进来阳光仿佛都黯淡了几分。李治看着犹自飘dàng的门帘,下意识地拢了拢了衣襟,胸口却依然一阵阵地发冷,他不由脱口叫了声阿胜。
回答他的是窦宽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有何吩咐?
李治一个寒战回过神来,慢慢闭上了双眼,低声道:你去拿件披风过来。
窦宽应了声是,快步走向内殿,却依稀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含糊的幽幽低叹:变了,怎么转眼间就都变了
似乎有一股凉意随着那声音袭上了背脊,窦宽不由一个哆嗦,只觉得这紫宸殿的穿堂风里,竟是带上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萧瑟。
秋风中,裴行俭在宫门外翻身上马。夕阳从他的斜后方照了过来,把他眉宇间的那点郁色染得越发沉重。直到走进永宁坊的宅子,他才一面听着门房的回报,一面揉了揉眉心,放松了神色大步走向内院上房。
迎接他的,是三郎响亮的嚎啕声,带着货真价实的痛楚。
裴行俭心头一紧,几步抢上台阶,掀开了门帘。
上房的西屋里,三郎正站在墙边,指着墙壁哇哇大哭。琉璃搂着他柔声安慰,一旁的rǔ娘则一面查看着三郎的额头,一面用力拍打墙面:这墙太坏,rǔ娘帮三郎打他!三郎顿时哭得更是响亮。
裴行俭微微皱眉,正想说话,却听琉璃煞有介事地咦了一声:三郎三郎!你快看,这壁上是不是被三郎撞了个坑?阿娘怎么听见墙也在哭呢?
三郎眨眨眼睛,哭声不由小了许多,回头便去看那墙壁。琉璃作势仔细察看,又贴在墙上倾听:就在这儿,果真是有个坑呢。阿娘来听听,呀,他怎么没哭了?只怕是比三郎要勇敢些吧?
三郎也不记得哭了,跟着过去摸了好几下。琉璃笑着抱住了他:三郎也不哭了么?真真是乖孩子!你想想,刚才墙壁可有动过?是不是三郎自己不当心撞到墙上的?结果墙也疼哭了,三郎也疼哭了,以后咱们小心些,不跟壁面比头硬了好不好?说完响亮地在三郎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三郎还疼不疼了,若是不疼了,咱们这就出去灶房让rǔ娘做糕糕给三郎吃!
三郎喉头还有些抽噎,脸上却已露出了笑容,短短胖胖的手指往外一指,明确表达了自己化悲痛为食量的决心。
裴行俭不由摇头失笑,心头的那点郁结一时消散了大半。琉璃这才看见他,笑吟吟地捞起三郎迎了上来:回来啦,宫里找你可是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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