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页(1 / 2)
玉姚凄惶垂下眼睑,双手把绉绸裙子揉得稀皱,我罪孽深重,只盼能稍稍赎罪,过得心安理得些。
我看着她,屏息道:你只告诉我,管家为何能知道哥哥与薛家和瑞嫔娘家洛氏来往的诸多细节,以致当日告发哥哥时冤他谋反观望,虽无尤为明显之据,然而微末之事却能一一对上?
玉姚垂首,几乎要把头抵进胸口去,声如蚊讷,是我。管溪问我,我便说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甄家闺训甚严,怎容你和他想见就见?难道你真曾与他会面?
玉姚的指尖不自觉地揉搓着,双颊绯红如烧,那年母亲带我与嫂嫂去上善寺进香,机缘巧合碰上了管家的轿子,正是管路与管溪陪着老夫人前来进香。因哥哥与管路是同僚,他家老夫人与娘闲话了几句,又听他家老夫人极力夸口,赞管溪孝顺
那时你便留了心?
玉姚慌忙摇头,极力道:我不过以礼相见,连看也不敢看一眼,怎敢留心。她的手按在心口,眼波里渐显柔婉的神气,轻轻道:半个月后,我与茗儿同去珍宝阁看首饰,谁知挑拣的东西多了,反而把姐姐从宫里赏出来的多宝戒指给弄丢了,我心里急得了不得。谁知正遇见管溪在珍宝阁外间选扳指
他便帮你寻着了?我瞧一眼她无所装饰的手指,既然是我从宫里赏下的,你又那么重视,丢了也非寻着不可,想必不会轻许了人。
玉姚愈发低头,红了眼圈,那日他寻着了却不肯还我,只把他的扳指给了我做jiāo换,又道咱们是世家熟识,不必拘礼。于是咱们就这样认识了。不久,管家就来提亲,哥哥问我的意思
玉姚眉眼间虽是神色凄苦,却不失一分沉醉之色,想必当初,少女chūn心初动,自有无限旖旎风光。我轻轻叹息了一句,拔下银簪子剔一剔烛火,你自然不会拒绝了。小时候看戏文,每每见一男一女因小物相识,结下缘分,总不过以为是戏文罢了,或是那家小姐从未见过世间男子,才会不辨贤愚,一心栽了下去。我心下有气,闺阁间来往,好不好的男子你总也见过几个的。玉姚愈发局促不安,眼泪汪汪地嗫嚅着只不说话,我终究不忍,那一年太液池杏花如云,我何曾能辨贤愚好坏,不由道:罢了罢了,qíng之所钟,谁还顾得上旁的。总归是咱们命薄罢了。
玉姚低声道:我总以为他是真心待我,才有几面之缘就急着来提亲的。既定下了婚事,虽不能由着咱们见面,可是后花园一墙之隔,他常常隔着墙头来与我说话。有时也遣他家小鬟悄悄塞给茗儿一封书信,或者趁我与娘上香时偷偷在佛寺外见一面,咱们就这样
你胆子倒是大。
玉姚窘得难堪,只给玉娆见过一次我和他写信,也被我糊弄过去了。
我心里暗暗叹了一声,她以为糊弄去了玉娆,岂知玉娆自幼是个伶俐的,怎会轻易瞒得过去。我顿时起疑,你们这般私相授受,可做出什么不文之事来?
玉姚慌忙摆手,紫涨了脸,没有没有,我总以为终身有托,而他也往往只问我些哥哥与爹官场上的事。我不懂那些,只得告诉他爹爹与哥哥常和哪些人来往。
我心口恶气上涌,用力握紧手指,牢牢盯着玉姚道:你竟是个糊涂的,你和他统共就见了两次,他家就来提亲,这本就有些仓促。以至日后相见或者鸿雁往来,他只问你些官场之事,探知爹爹与哥哥的事,你竟丝毫也不起疑?他若心里真有你,难得见了怎不问问你安好,倾诉衷肠,倒只念着这些?我思前想后,气极难耐,重重在桌上拍了一掌,你是糊涂油蒙了心,竟连真心假意也不会分了,只一腔痴心送上去,竟落了旁人的圈套也不知!
话音未落,玉姚复又嘤嘤哭泣起来,我怜她痴心,怨她糊涂,又恨管氏一族太过狡诈,不由道:如今便是哭出一缸眼泪来又有什么用!
烛火被我的掌风带得重重一跳,烛芯渐渐长了,萎黑的一截,似焦卷了的一颗心,迫得烛火幽幽黯淡下去。
玉姚渐渐止了哭,只神色呆滞望着窗棂上的雕花暗格怔怔出神,容色凄迷。我轻轻道:他既问了你这样多,言谈之间不会一句都不提到他们家的事。你细想想,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只管说给我听。
玉姚极力思忖,断断续续说了四五件事出来,我只凝神不语。
夜半时分格外地冷,那更漏声也似冻住了一般,冰冷生硬地一滴,又一滴,炭盆里的红箩炭渐渐熄下去,只微微地透出一点红光。
玉姚的手这样凉,我想起一事,轻轻道:他送你的那枚扳指呢?
她下意识地拢住衣领,道:扔了,去江州那一日我就扔进了灞河里。
我点点头,伸出发凉的手,拿起一把小银剪子铰下乌黑的烛芯,徐徐道:你瞧这烛芯,烧得乌黑了还不剪下,迟早烛火也会熄灭。管溪就是你心里的那根焦了的烛芯,如不彻底剪了他我轻轻叹息,姐姐剪得了蜡烛的芯,却剪不了你的心思。你若不自救,没人能救得了你。
玉姚拉住我的衣袖,抽噎道:姐姐,我知道错了。
我扶住她的肩膀,你自然有错,错在轻信于人,没有细细思量。但若不是管家设计,你到底也是无心。我柔声道,知错之余更要振作,甄家没有只知哭哭啼啼的女儿。
她点一点头,耳垂上的米珠坠子动也不动。我心下无奈,已经伤心了那么久,真要忘却又是何等艰难。旷日持久,凝成心里一个破碎纠结的疤痕,永远提醒着自己不堪回顾的往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