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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妃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一般,然而内心的苦楚如何能向旁人说清。真正的痛苦,永不能溢于言表。
我执起一把小银剪子,剪去多余的灯芯,缓缓道:这样和她说白了,真不晓得对她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夜里都睡不安稳。
端妃微微蹙眉不语,倒是眉庄别过脸道:一辈子不知道,到死也是糊涂鬼,更便宜了旁人借刀杀人。
我垂着眼道:你倒不骂我坏了心肠。
眉庄怅然一叹,我倒盼着你我从来没有心肠。
端妃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十余年前,自我知晓自己被灌了红花再不能生育那日起,我夜夜不能安睡,一闭上眼便是噩梦缠身,醒来连枕头被褥都被泪打湿了。一个女人若无端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乃是世间大痛;若连报仇也不得,反而每日被仇人蒙蔽甚至为她所用,更是奇耻大痛。她顿一顿,qíng愿清醒,也断断不能糊涂。
我点头,抬首望向昀昭殿的方向,不禁担忧,姐姐没瞧见昨日敬妃的样子,我真怕她会痛苦得发疯。
烛影摇红,愈发映得端妃云鬓如雾,她沉稳道:她不会。她在宫里活了那么多年,许多事司空见惯。即便落在自己身上,到底她也过了能生育的年纪,再痛也不会死过去。
眉庄矍然抬起头,眼中有异样的光芒,冷然道:我不知道敬妃如何想。但眼下若有人要害我的孩子,我必定杀她一千遍一万遍,叫她永世不能超生!
眉庄自有孕以来,那股冷冽清疏之气淡化了不少,整个人皆被母xing的安宁恬和气度笼罩,如一枚开蚌后的珍珠,熠熠有莹璨的温腴光华流转。
如今她说出这番话,足见她有多爱这孩子,哪怕她并不爱玄凌。
寂寂深宫,君王的qíng意并不足以维系终身,唯有孩子才是一生的依靠。
端妃气定神闲,要死要疯也不会到了这个时候才去。见多了生离死别,才晓得好好活着有多要紧,敬妃还有你的胧月呢。她挽一挽绫珠广袖,只是心里有了恨,她已不是从前的冯若昭了。
眉庄择了一个如意连枝的图案,望着远处微微出神,道:她不是一个只有恨意的女人,她有胧月。
端妃用玉搔头挠一挠头,温然看着我道:你把胧月jiāo给敬妃抚养是个很好的决定,于人于己,皆大欢喜。
但愿吧。眼前一跳一跳的烛火,仿佛一口浮游的气息,孱孱跳动不已,qiáng行把胧月带回我身边,只怕这孩子会恨我一辈子。我qíng愿慢慢来,不至于他日相见无地。
端妃颔首道:确该如此,胧月那孩子是有几分气xing的,勉qiáng不来。她淡淡一笑,如今你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我却还总有些疑惑,以为还是你刚入宫那时候。
我微微垂首,望住墙上自己的倒影,看不清容颜是否依旧,只觉得侧影如剪,比当年清瘦了些许。人比huáng花,其实连huáng花也不如许多。
而一颗心,已是瘦到虚无了。
端妃神色有些恍惚,烛光熠熠,四处蔓延着一种秋夜萧索沉闷的气息,殿中翠织金绣的团花帷幕反she着沉甸甸的暗光,端妃忽而一笑,声音仿佛是从古旧的回忆中穿来,看着我道:方才看你的侧影,真的与傅婕妤很像。她道:两年前,我曾与傅婕妤同在上林苑下了一局棋。
我安静看着她,姐姐很喜欢她?
不是,她淡淡道:我只是忆及你才肯与她说话下棋。
我微笑,傅婕妤真的那么像我么?
像你,也很像一位故人。
我低头默默,我知道。我转头看着窗棂上六合同chūn的花样,明明是吉祥欢喜的图样,心下却只觉黯然,真的很像么?
她点头,我没有读过书,却也知道咏雪词。傅婕妤是撒盐空中差可拟,而你则是未若柳絮因风起,形似与神似之别而已。
我想起前事种种,更是恻然,撒盐也好,柳絮也罢,终究只是像雪罢了。
我只是提点你一句,像雪并不算太坏的事,你自己细想去罢。
我低头不语,只怔怔托腮仔细品味她话中深意,眉庄看我与端妃一眼,道:你们越发爱打哑谜了。她停一停,我只知道傅如吟入宫那一日,所见妃嫔无不色变。宫中纷传她像足了你,直疑心是你家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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