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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嗯了一声,捏一捏她的腕骨,你前番病了一场,也该好好养着,朕见桔梗和赤芍服侍你都很周全。说着咦了一声,环顾道:怎么不见赤芍陪着你?

为防着赤芍碍事,我早叫浣碧拉了她同去内务府选新进的衣料。那本是个美差,她自然不会推脱。

徐婕妤的眉梢有淡淡的无掩饰的一抹清愁,然而在玄凌面前,她的清愁亦像是含笑,只道:赤芍帮臣妾去领秋日里要裁的衣料了。

玄凌哦了一声,也自觉有些失态,因见案几上搁着一本翻开的《孟子》,不觉含笑,婕妤怎么有兴致在看这个?

徐婕妤略略有些拘谨,此刻听见说起《孟子》,也自如了些,孔孟之道大有深意,臣妾倒很愿意读读。

玄凌听她如是说,也颇有兴致,婕妤爱读《孟子》,不知有何见解?

徐婕妤谦和一笑,轻声细语,臣妾读《孟子》始知朱熹(1)之浅薄,朱熹妄称夫子,被后人赞誉程朱理学,其实全然不通,完全曲解孔孟之道。

玄凌兴致更浓,道:婕妤为何这样说?

徐婕妤笑得宁静恬淡,《孟子?万章上》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礼记?礼运》亦说饮食男女,人之大yù存焉,到了朱熹口中却宣扬存天理,灭人yù,实在大大不通。她转脸看着玄凌,我朝以来皆以孔孟之道为正宗。朱熹虽在理学上颇有成就,文章亦写得漂亮,然而其人品之劣,由严蕊(2)一事便可知,为一己之私严刑拷打无辜女子,bī得她委顿几死,心肠冷酷可见一斑。

玄凌笑笑,弹一弹指甲道:朱熹的确有不通人qíng之处。

徐婕妤坐得端正,淡淡扬起小巧的唇角,是啊!若要说起存天理,灭人yù,臣妾先觉得不通。她脸上微微一红,若宫中也如此,臣妾又如何能为皇上绵延子嗣呢?岂非自身就是大错特错了。所以觉得说这话的人必然是无qíng之人,与皇家宽厚之德背道而驰。

细碎的金色的秋阳暖光似迷蒙的轻雾缭绕,落在空阔的空翠堂中,别有一种青郁静谧的气息,仿佛蒹葭苍苍之上弥漫的如霜白露。徐婕妤的目光有一种的迷蒙的温柔,似牵住风筝的盈弱一线,只牵在玄凌沉吟的冷俊面庞上。

玄凌随意一笑,眼中有一抹yīn翳的散漫和冷漠,背道而驰?他见徐婕妤含蓄低头,淡淡道:婕妤最近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话么?

徐婕妤婉约一笑,吃力地挪一挪身子,别说臣妾现在走不动,即便肯出去,皇上也知道臣妾的xing子是从不说别人的闲话的,更不爱管别人的事。

玄凌微微一愕,旋即释然笑道:不错,朕觉得这是你最大的好处,不似旁人那么嘴碎多言。玄凌多了几分信赖之色,如此,朕有一事想听听婕妤的意思。婕妤置身事外,想必看事亦清楚明白。

虽然臣妾见解粗陋,不过倒是很愿意陪皇上说说话。

玄凌微微沉吟,如今宫中纷传崔槿汐与李长之事,皇后主张严惩,敬妃持中不言,端妃颇有不忍,莞妃不便说话,不知婕妤如何看?

徐婕妤只笑:皇上可记得chūn日桃花之景?方才说到严蕊,臣妾便献丑用严蕊的《如梦令》来答。她的声音轻柔悦耳,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qíng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婕妤此说何解?

徐婕妤颈中一串八叶桃花细银链子,正中的坠子正是一枚粉色水晶琢成五瓣桃花,仿佛合着她的话语应景一般,道是梨花非梨花,道是杏花亦非杏花。似是而非,红红白白,正如桃花,爱之者称其桃之夭夭,宜室宜家;不爱者嫌其轻薄无香,逐水飘零。其实各花入各眼,是非只在人心罢了。朱熹眼中严蕊是轻薄jì女,死不足惜。而千古之后,人人赞叹严蕊侠义之风,不为酷刑所bī而攀诬士大夫。正如此诗中的桃花,或许朱熹眼中也不过是轻薄逐流水之物,却不想桃花也是武陵桃源之品呢。言及今日宫中之事,皇后认为关系宫中风纪规矩,臣妾倒以为,他们并未祸乱后宫,不过是宫女内监相互慰藉罢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一入宫门便孤身劳作至死,难免凄凉寂寞想寻个伴,以己度人,也只觉得可怜了。

徐婕妤娓娓道出此言,我在屏风之后亦忍不住要击节赞叹,其心思之敏,答言之巧,果真心细如发,聪慧过人。

玄凌眼中清冷之色微融,温和道:婕妤以为如何处置才好?

徐婕妤柔婉的声音如她月光一般迤逦的裙幅,皇上可曾听说过一句话不痴不聋,不作家翁(3),唐代宗的升平公主被驸马郭暧醉打金枝,代宗也不过以此语一笑了之,何况是无伤大雅的宫女内监对食之事?其实皇上若不信,可去每个宫里都查查,保不定都有,难道个个都要杀之而后快么?皇上乃天下之主,职责之重何止是一个家翁,大可端出一点容人之量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深深看住玄凌,目光像新开壳的蛋清澈亮温润,不含一缕杂质,许是臣妾怀有身孕的缘故,实在听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过分心软了,请皇上恕罪。

玄凌的眼中有浅浅的笑意和安慰,是啊!如今宫中有身孕的不止是你,连着沈淑媛和嬛嬛,大约都见不得生杀之事的。言尽于此,玄凌与她烹茶品味了一番,又叮嘱了几句,便步履轻快回了仪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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