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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谦呆了片刻,一跺脚,把苏先生脑袋上那三只角又按回脑袋里:就依先生!捧砚去唤李妈妈,把大姐儿领来见往来堂客。复向苏先生一揖。

苏先生道:她虽忙,这几日功课停了,于今遇上正事,也要她抽空儿来,我与她讲讲何为五服。老安人母家尚有老亲,如何行止,她须知道。

程谦也应了:有劳先生。

当下去领玉姐来。

玉姐止猜到母亲有事,万不想曾外祖父却是先走。她幼时与程老太公相处时日较秀英更多,自有一番孺慕之qíng在,在她心里,合家上下第一亲近的便是程老太公,程谦且要排到第二,余者方是分与旁人。

因知她兄弟没了,玉姐心中发躁,家中人人有事忙,止一个朵儿随她左右,总在几个院子里走动。程老太公去了,她便趴在寿木旁,看着程老太公静躺于内,忍不住踮着脚,伸着要够他的脸。

李妈妈错眼不见,一转头玉姐半截身子已倾到棺木上,李妈妈一口气憋在胸中没敢吐,捞起玉姐退后五步,脊背抵到了柱子上,方呼出一口气来,脸色煞白地道:我的好姐儿,你要吓死妈妈哩。可不敢惊着老太公,就叫他安安生生走罢哩。口中念念有词。

玉姐于生老病死四字,只知其意,感触未深,一步三回头,叫李妈妈领到秀英chuáng前。

秀英正挣扎着要起身,叫程谦拦住了:老安人已病倒,你好生将养,休教她再挂心才是。你这般,走不两步便要人扶回来哩。秀英道:我倒想安卧静养哩,我再躺下了,倒好指望谁去?你好歹是七尺男儿,舅爷家女眷来,断没叫你应酬的道理。

程谦道:苏先生方才寻我说话哩,说可使玉姐去。也不用她多说甚,叫李妈妈带着,她总是个主家,也好过你这般躺着与人说话。

秀英恨恨捶chuáng:偏我动不得。心内把梅香并余家十八代祖宗咒了个遍,却因得林老安人嘱咐,不与程谦发作。

不一时玉姐到了,见秀英这般,心上前道:娘,你休要起来,且歇罢,有甚事,只管支使我来。

秀英纵刚qiáng,也不由落泪:你个小人儿,能做甚?因目视程谦,程谦将身俯下,对玉姐道:玉姐渐成大姑娘了,爹娘有事要你办哩。玉姐道:爹,你说。

程谦道:过一时,叫李妈妈并朵儿与你一道,见往来客人,你只管迎她们,与她们作礼。我领你见苏先生,苏先生自有话教你。

玉姐点头道:我省得。又上前将秀英往chuáng上一按,扯了被子与她盖上。她年幼力小,秀英成年女人所盖被褥颇沉,坠坠难以拖动,只挪了数寸。秀英无奈一笑,抚玉姐头顶道:我自家来,你去见你先生,要听先生的话。

玉姐点头,由着程谦抱去见苏先生,因见程谦步子极快,便也不挣扎要自家走。

苏先生那里,早把五服等须讲解之文章一一理出。见玉姐来,乃对程谦道:事急从权,这书是循序渐进不得了,我先拣眼下用得着的与她说,休问懂与不懂,且qiáng背下来罢。

程谦斜眼见平安儿扒在门旁,与苏先生作揖,道:先生作主,我去前头看着。

苏先生念玉姐年幼丧亲,尽力把口气放缓些儿,道:我先与你讲这五服之礼与丧仪,你自家且硬记了,无论懂与不懂,记下再说。有甚想问,事后再问。见玉姐颇晓事,并不胡搅蛮缠,苏先生也自欣慰,只有些疑虑:这一老一小颇投缘,因何不哀戚?

不由问道:你太公不禄,合家哭泣,你也当哀戚才是。

玉姐道:哀戚?

苏先生渐生不快:你太公生前疼爱你入骨,如今他去了,你为何一丝难过也无?从此天人永隔,再不得相见,你不想念么?

玉姐听再不得相见一句,一时失神,呆立当场。

李妈妈忍不得,忙道:先生,姐儿还小哩,不懂这些个。小孩子眼净心眼,不晓事便罢,说破了,吓着她。

苏先生见玉姐怔怔出神,心中也是不安,急看李妈妈抱着玉姐来哄。玉姐迷迷登登回到头来:先生说,我听着哩。李妈妈恐苏先生再说什么话来,急急辩道:姐儿甚都不懂哩,方才还伸手往寿木里够太公,吓煞人!姐儿,过一时有客来,姐儿要哭,他们便觉姐儿伤心了。

苏先生看她样子与平日不同,不敢再提,又觉李妈妈之语大有深意。却思时间紧急,不得细究,忙把那五服与丧仪说来与她听:各地风俗有异,总脱不了这些

程老太公于玉姐为曾外祖父,若非程谦入赘,她当另有一种服法,如今她亦姓程,便依为孙子为曾祖父服便,服齐衰五个月。玉姐要做之事,便是日日在林老安人卧房外正室里枯坐,专等吊唁之人上门。为便举哀秀英也挪与林老安人同室,于房内加张chuáng。

玉姐与前堂迎客,与人还礼,亲近些的,便迎进内室见老安人与秀英。又有何氏仗义,时不时往程家来帮看,因问秀英:这些个人,我看你家厨下有些乱哩。秀英道:这老的老、病的病,玉姐能前头支应已是难得,又哪里顾得了厨下?左右不过丢些碗碟、费些柴米,帮闲儿的偷些酒食,钱受罪罢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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