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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昂一愣, 隔窗望着皇帝, 口唇微张,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刘协盯着他,手指仍轻轻叩击着窗扉, 透出几分思量的意味,“如何?”

短暂的惊喜迅速退去,曹昂轻声叹道:“岂能为微臣一人之故, 毁陛下千载之计。”

曹操如今明面上还是袁绍的人,袁绍公然不承认长安朝廷。这等情形下若是曹昂自长安领兵一万,赶赴徐州,支援曹操,那不是襄助袁绍,也成了襄助袁绍。曹操若要此时与袁绍分割,立时便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长安虽有二十万兵,却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而长安城中,吕布虽去,三万并州精兵还未分派明白,稍有不慎,也有兵变之虞。皇帝要推行的屯田制,触动豪强利益,更是困难重重。此时豪强,都各有部曲坞堡,便是一个个武装力量。屯田制施行之时,佃租比例又成了问题,纳税多了,流民兵卒都不情愿,然而纳税少了,又供应不起二十万兵丁所需的巨量消耗。收回部分兵权,看似可喜,而真正的艰难却才刚刚开始。

皇帝行事用意,从不曾瞒着曹昂。

曹昂深知此时朝廷之危,危如累卵。朝廷之疾,不在这纷乱战事,在最根基的制度里。皇帝要做的事情,险得很。

刘协叩击窗扉的手指顿住,他凝望曹昂,于暮夏时节的和风里感叹道:“朕有子脩,百虑皆消。”

汪雨见气氛松动,笑道:“陛下随口夸赞曹公子,就好似诗篇一般。可惜蔡先生今日不在,否则记录下来,也可传为后世美篇。”

刘协一笑,不理会汪雨逢迎,只待曹昂换过衣裳,与他细论并州军改编、兵卒流民屯田等事。

蔡琰是日休沐,回府却见父亲蔡邕醉倒在书房。

蔡邕伏在案上,酒杯倒了,酒水打湿了他压在身下的纸张。

蔡琰轻轻挪动父亲胳膊,却见纸张上露出起首的题目《悼文忠公》,原是在写给王允的悼文。

蔡邕醉梦之中,感到有人靠近,朦胧中醒来,泣道:“旬月前,我为子干(卢植字)作悼文,今日又为子师(王允字)而作。今时他们去了,还有我作文悼念。未知来日我去了,又还有谁来为我写诗。”他虽被王允下狱,却并不记恨在心,如今更是人死万事消。

蔡琰心中一酸,道:“父亲,你醉了。”

蔡邕人到暮年,恰逢家国动荡,身边旧友一个个辞世,或是病死,或是横死,或是忧愤而死,难免心中悲怆。他泣道:“当日洛阳城中车驾西行,子干与我于太学门外碑下相见。如今石碑犹在,子干已逝,只留我这个最无用的人在世间。”他想到身量高大、敢说敢作的卢植,已化作一抔黄土,而自己只学得诗文,却在动荡的乱世中,于家国无用,文不能计安天下,武不能上马杀敌,悲声渐起,恨不能代卢植等人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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