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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年近四十,青年时代根深蒂固的念头,原也是忠君爱国,与王允相类,眼见幼主在前,自己却要远行,便好似要临阵脱逃的将领一般。他坐靠在床上,原本坦然自若的样子已荡然无存,微微垂下眼睛来,有些惭愧得避开了小皇帝的视线。
忽听得纸张碎裂之声,却是刘协慢悠悠将那奏疏撕破了。
荀攸诧异抬头,就见小皇帝慢悠悠撕着奏疏,眼睛却看着他。
“陛下,这……”他以为小皇帝是不同意,所以才撕碎了奏疏。
刘协一笑,却是道:“公达于朝廷有大功,既然想要去蜀地做官,怎么能做小官?你再写一封奏疏,自请为蜀汉太守,朕给你用印。”
荀攸愣住了。
“怎么?”刘协将碎纸团起来,丢到桌角,回首看向荀攸,道:“不信朕?”
“臣不敢……”荀攸不着痕迹打量着小皇帝,心中越发称奇。
刘协笑道:“放心,子师(王允字)不会阻拦的。”
荀攸又是一愣。
刘协道:“你安心养伤,隔几日朝廷的诏书下来了,你挑个黄道吉日去赴任吧。”这便要转身离去。
“陛下且慢。”荀攸这是第一次见到小皇帝,短暂的对话中已经了解到小皇帝谈吐行事如成人一般,方才一直在犹豫,但眼见小皇帝助自己离开,再没有交待,实在过意不去,这才打破了自己一贯少言寡语的作风,决心警示一番小皇帝,开口道:“臣走之前,还有一番话同陛下讲。”
刘协转过身来,仍在床边坐下,与荀攸距离极近,温和道:“不必着急。朕今日无事,公达只管细细讲来。”
荀攸这些话已经在腹中盘旋了好些日子,写给王允,只是没有回信,如今自己要远赴蜀汉为太守了,眼见小皇帝陷落在这长安城中,身边尽是些没有远见之人,出于大汉臣子的责任感与忠义之心,又被小皇帝非但没有强行留人、反而还给太守之位的举动感动到了,便开口道:“陛下,如今董卓虽然伏诛,大事却还没有平定,不可掉以轻心。如今朝廷有三大问题,都很严峻,要从速解决。一是仍驻扎在陕县、函谷关的凉州军,首先要特赦安抚人心,随后安排皇甫嵩老将军接手凉州军旧部,免于纷乱。二是三年前逃出洛阳,在外割据的关东联军,虽然名为讨伐董卓的盟军,但时日久了,就会成为在外的诸侯,到时候朝廷想要收归回来,就太难了。如果第一桩事情不能解决,那么第二桩事情就会成为大乱的根源。三是各地的民间势力,打着各类教派的幌子,实际也是不容小觑的兵力,而且其特点是散布起来非常快,斩草除根非常难。关东有蛾贼,关中有米贼。要消除这些势力,则需长久治理,使得百姓能饱食能穿衣,这些势力便能渐渐消退了。这三条做到了,大汉便能再度兴盛。”他看着小皇帝,没有说出更严峻的话,若是这三条,有一条没有控制住,那么仍逃不出天下大乱的局面。
而这三条,哪怕是最容易的第一条,眼前看来要实现都是困难重重。更何况是三条都要做到。在荀攸看在,以皇帝如此年幼,而近臣又如此固执短视的状况来看,天下终究是免不了要大乱了。正因为荀攸看透了这一点,对大汉的未来持悲观态度,才会想要自请避入蜀汉为官。
刘协凝神细听,时不时看着荀攸点点头。
荀攸便觉得小皇帝都听懂了。
刘协听他说了这一席话,便知道这些话在他心中已放了许久,见他停下来,便抬头看着他,直直望入他的眼睛,笑道:“公达,你这是告诉朕身后有饿狼,眼前有深渊,却不告诉朕要如何度过险情活下去。你在旁边看得明白,朕身在其中,难道听不到背后饿狼咆哮,看不见眼前深渊巨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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