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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离离将衣服裹在外衣上,见他还惦记着自己衣单,心里感激,笑道:你说过一根头发也不少。

祁凤翔yīnyīn笑道:我说一根头发也不少你的,可我没说是死的还是活的啊。

啊?!苏离离几yù昏倒,这个yīn险小人把自己诓出来,却这样解释。登时哀哀yù绝,暗骂祁凤翔祖宗十八代。骂到第十七代时,被周公劝住了。

醒来,只觉得虚晃浮动,仍是在舟中,已靠北岸。船舱狭小,张师傅靠在舱壁养神,船板一晃,祁凤翔自外而来,道:都起来吧,这边已经是太平府地界了,行事须得小心。

太平府是冀州大郡,繁华丰茂。三人上岸,王猛已在岸边候着。一行人弃了车仗,步行向前,在那繁华闹市七转八绕,竟绕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巷末一带竹篱,王猛止步道:那位先生就住在里面,我被官府通缉,逃到他院里。他劝了我一席话。我本想跟着他,他说他不需要,指我来投祁公子,给我看了公子的画像,我在桃叶渡见着你,就认了出来。

祁凤翔道:那你且去那边茶庄等着,我见见他就来。

王猛应了,自去等候。张师傅娴熟地介绍,太平府西南,绿竹huáng篱人家,正是闹市桃源的睢园。睢园主人是冀北名士欧阳覃。欧阳覃早年江湖闯dàng,颇有些侠气,后来折节向学,不知师从何人,功名屡试不第,最后在太平府闹市建这睢园,取其仰止之意,自诩颇高。

苏离离觑着张师傅侃侃而谈,叹道:天下事尽在张师傅胸中,给我一破棺材铺雕花,真是屈才,屈才啊。

张师傅哈哈笑道:老头儿已是残年向尽,有用时便用用罢了。若是早三十年,还有些心志,如今也就是少东家的雇工。不必虚赞。

苏离离也哈哈一笑,上前敲门。

半晌,一个青年仆从过来开了门,扫了三人一眼道:诸位是?

祁凤翔拱手:幽州客商,路经此地,特来拜会欧阳先生。

仆从将他们让入园中,园内苍苔小径直通糙堂。堂下一人临轩遥望,散发阔裳,飘然若仙,一路看着他们走近。苏离离才看清这人,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眼角吊稍,鼻端略勾,却不给人yīn鸷之感,只觉有些深沉。

他一双眼睛将三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回,方开口道:在下欧阳覃,闲居疏懒,怠慢几位了。里面请吧。

祁凤翔熟视其面,眼睛微微一眯,唇角漾起一笑。

苏离离看他这无害的一笑,便觉祁凤翔已起戒备敌意。

他微微转头对苏离离道:你在这儿候着吧。独自带了张师傅进去。

欧阳覃转身进屋的一瞬,忽然回头看了苏离离一眼,直看得苏离离心里咯噔一掉。糙堂门扉已关了起来。在这儿候着?苏离离摸不准祁凤翔是不是叫她先走。倘若这是个圈套,倘若那个王猛并不如外表看来那么简单还是早溜为妙,她侧了身犹疑地向来路退去。

苏离离自小不会认路,这曲了两曲的小路居然也把她走迷了。绕过一片竹林,不见篱笆门扉,倒有一点艳红从苍绿中探出头来。苏离离前后望望,无人,沿着小径过去,但见那丛绿竹后竟是五六株梅树散在院里,正沁芳吐蕊,开得绚烂。

她心里暗暗郁闷:我这是走到什么地方来了?便见这梅花小院的落英下,有一张矮矮的石桌。苏离离缓缓过去,嗅着梅花香味,看着满目嫣红,与方才萧疏的竹林辨若云泥。只觉宁和安静,仿佛世外仙方。石桌上放着笔墨,那砚里的墨已冻住了,却有一张薄绢铺在桌上,看大小是一方女人的手绢,手绢上纤巧的字迹写着首诗:少年不识愁,蓼红芭蕉绿。

闻声故人来,掩裾循阶去。

泥墙影姗姗,竹梢风徐徐。

当时一念起,十年终不渝。

东风误花期,江水带cháo急。

肯将白首约,换作浮萍聚。

苏离离默默地念了一回,只觉辞藻朴直,却别有一番婉淡qíng致。细细想去,不忍释手。仿佛回到棺材铺里,那葫芦架下碎碎洒洒的阳光映着井水从自己手上滑过,冰莹清澈;清晨的白霜伴着心意缱绻凝在屋檐上,木头说你去做饭,我去给程叔开门。

这题诗的女子十年不渝,只换得浮萍一聚。自己并未曾许下白首约,又能得来什么?只怕是白驹过隙,时日匆倏。一时间入了魔怔,只想着今是昨非,握着那绢子掉下泪来。不觉身后有人极轻地一叹。

苏离离猝然回头,那竹屋门前站着个白衣女子,应是没有三十岁,病容清减,长发素挽,厚棉袄子穿在她身上不显臃肿,却微笑地看着苏离离,目色柔和。苏离离握着绢子站起来,你是谁?

那女子淡淡笑道:你在我的屋子前。声音柔婉,略有些沙哑。

苏离离忙放下手绢道:我我是个访客,无意来此,冒犯了夫人。

女子看那手绢搁在桌上,扶栏倚墙,慢慢走出来。她每一步都极慢,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chuī倒在地似的。苏离离上前两步想搀她,触到她袖子时,骤悟自己穿着男装,忙缩回手来。女子缓缓道:妹妹也借我一把力吧。伸了手给她。

苏离离见她看了出来,便扶着她手走到石桌边。那女子缓缓坐下,手抚了那方手绢道:你方才哭了?

苏离离以手抚颊,点了点头。

可是心爱之人不能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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