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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多年来瞿元嘉早已练就了七情不上面的本领,看着随着波涛沉浮不定、最终又被浑浊的湖水吞没的牺牲,他也随着主祭的王肃一道,洒尽了杯中的祭酒。
祭祀至正午三刻结束,也是天公作美,过午后,天边有了一线晴意,恰好是这场典礼最完美的收梢。随后刺史府设宴,除了京中来的贵宾和当地的官员,前来观礼的士族也在受邀之列。可是在各叙主客之时,不见了杜启正的身影。
他不免向同僚打听杜启正的去向,得知他中暑不适,临时告假,可祭祀时两人站在一处,杜启正并无任何不适之处,如今借口避席,定然是有不愿相见之人了。
放眼望去,席上诸人谁不是风度翩然,一派悠闲雅致的气度,然而这满座衣冠之中,轻言细语之下,又是谁将利刃抵在了裴氏一门的喉头。瞿元嘉想起他第一次杀人,太容易了,但他做得不好,人久久不断气,高磐看见他呆若木鸡手足无措,走过来补了一刀,那抽搐的肢体立刻没了动静。
不知裴氏一门的男丁受刑之时,刀可锋利否?而高磐临终前,又有没有人给他痛快的一刀?
杯中酒顿时索然寡味,那原本应该亲切的乡音也陌生得仿若未闻起来。
灾情中宴席也从简,没有丝竹相伴,南方士族素来不习京洛音,甚至不乏以此为荣者,于是相邻而坐的主客极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完美地延续了上午祭礼的氛围,只有杨州刺史和王肃按序敬酒,而受邀前来的本地士族,除了相陪应和,再无一人出言。
瞿元嘉能听懂平江话,也能说上一些,不过士庶有别,只要一开口,出身就难以掩藏。不过他的沉默并非在意被在座的宾客察觉出身,而是实在无意攀谈——无论是被认为是示威还是高攀,都并非他的本意。
这刻板之极的气氛下,宴席没有维持太久。宣布散席之际,大抵才是开宴以来情绪最为松快自在的一刻。离席时瞿元嘉无意中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崔兄”,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男子正对另一人含笑致意,看眉目,依稀与程勉看得出几分血缘的联系,想必就是他母亲一族的族亲了。
以江为界,南方的士族门第,自然是首推前朝的国姓宋氏,而后便以王崔卢许为首,皆根基深远、枝繁叶茂的大族。杨州甲于天下,杨州士族,则以崔氏执牛耳。
今日祭礼,作为州内当之无愧的衣冠领袖,崔氏自然也有族人列席,只是来者并非族长或是年高德勋的长者,而是两名年在而立的男丁,论辈份,倒是应该向王肃执子侄礼。瞿元嘉离开扬州时不过是垂髫之龄,对于南方这凡事均要先论门第资历的风俗毫无概念,这段时间里亲历目睹了种种,多少也能体会到当日崔夫人的苦闷与无助。
然而,在逐渐了解了崔氏一案的始末后,他再难将其单纯视之为“程勉的母族”,既无亲近,也无从谈防备,一律与这个他少年就离开的家乡一般,即便身在其中,也是烟笼雾罩,难以再亲近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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