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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已经抛在身后的彻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早已伴随着凄切的琵琶声,无声无息地侵入了肺腑五内。
意识到乐声停下时,萧曜怔怔看着程勉垂在膝上微微颤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遮住了眼睛。
黑暗中依稀感觉到有人挡在了身前,他顾不得偷看一眼,赶紧趁这个间隙飞快地擦掉夺眶而出的泪水,却怎么也等不到游走在四肢百骸的寒颤平息下去。
突然,元双突兀地开了口:“……都是我不好,惹五郎伤怀了。”
“我忘情在先,该我赔罪才是。是我弹不了《凉州》,不该托大……我重弹一曲,给元双姐姐赔罪。”过了好一阵子,程勉才有了回音。
话音刚落,乐声再起,这支陌生的曲子欢快愉悦得多,好似婉转莺歌,更极尽炫技之能事,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将之前的《凉州》乐声给遮盖过去。
可萧曜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如何能忘记呢?
他只觉得魂魄难以归位,不记得怎么和其他人周旋与分别,也不记得是怎么回到的住处,等终于从暗无天日的昏聩中清醒过来时,怀中正是多日不曾碰过的琵琶。
腹板上琥珀镶成的北斗七星在灯烛下熠熠生辉,隔开遥遥相对的日月,这是母亲与他之间不必点明的小秘密。萧曜依照记忆,将早些时候听到的凉州又弹了一遍,他自信曲调分毫不差,可四弦之间,绝不是程勉的《凉州》。
萧曜从未恨过什么人,唯有这一刻,他无法抑制对程勉的恨意和恐惧——自己无从躲避,无所遁形,他剖开了自己的心,最想忘却的到底还是逼到了眼前。
无论冯童元双如何宽慰,连州上下如何奉迎,自己又如何誓将他乡作故乡……父亲容不下他清明后动身,没有让他祭拜母亲再踏上远行之路。
萧曜无法再弹奏下去,他失魂落魄地丢开琵琶,仰面躺在地上,琴弦划破了手指,可是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干涩的双眼里尽是连州的黄沙。
他永远地失去了母亲。
他竟无法为她落泪了。
在元双养病的这一旬里,两个人再相安无事,其间程勉先一步痊愈,重返刺史府的第一天,萧曜正好要去抚恤孤老,听到程勉回来的消息,特地停下队伍,遣人请他随行。
至此,无论是公务还是私下,萧曜与程勉常常同出入,慢慢才知道程勉的病是因何而起——一州刺史初到任上,难免有许多州内巡游、宣抚的事务。只是这些事务,大多是有刺史府的其他官员分担,初衷是分担长官的奔波之苦,将精力专注在州内的要务。但先前因为萧曜和程勉生分,不知怎的,程勉被劳动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无论是近郊还是边远村镇,他也从不推辞,以至于一旬里有七八天都要留宿在外。原本的权宜之计,倒好似成了他的专职一般。这样镇日奔波,即便程勉是一个精力旺盛的青年男子,但到底初来乍到,不习惯本地的水土,竟在暮春天气里中了一次暑,又没有安心休养,终于积攒成了一场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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