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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写着:[谢谢裴先生]。
裴山不禁笑了——夜里那么狠厉倔强的小子,写起字来倒是端庄。
纸和花都被放进了教案里,暂时当作书签用,也省得压坏了去。
裴山把书和围巾一起放在手臂下夹起来,又去搜罗了些旧书,准备带回家给妹妹解个馋。
裴山的妹妹名唤婉婉,灵气和功底样样不缺,只是现在一心给裴林治肺疾,没落着考学继续读书的机会。裴山总心疼她读不上书,这次寻着机会,就多带了几本走。
回到家,油灯跳跃了几下便熄了,裴山数着往里头添了点油。
“婉婉,我给你带了些书。”裴山低声嘱咐道,“别让爹看到。”
裴婉婉弯了下嘴角,嗔怪他乱花钱,“我又读不上了大学,你不如给自己多买几件衣服。”
“都是我学生不要的旧书。”裴山垂下头,“其实新的考学报名,春天就开始了,你可以……”
裴婉婉拢了下头发,拿手挡住自己的表情,“不了吧。我买菜的时候,大家都说,局势吃紧、要停课,到时候你拿不到工资,我又去读书,爹怎么办?”
说曹操曹操到,厨房里立刻响起一阵咳嗽。裴婉婉连忙放下油灯,跑过去,抢过裴林手里的柴火,让他去餐桌前面坐。
裴山把煤油灯拿远了些,“最近身体好些没?”
“读书倒是越读越啰嗦。”裴林皱起眉,“我看你也别拿老拿药,又贵又没用。还不如我上次回老家请的那个神仙,他拿烟灰点点我眉心,嗓子就不疼了。这些洋玩意儿苦得很,偏偏就能骗你们这些‘文化人’。”
裴山也没反驳。他知道跟他讲什么“德先生”“赛先生”不是什么易事,几十年的沉疴不是三言两语能改的,便顺着他说:“行,等有空带您再回趟老家。”
“可别忙,你趁早娶个有头有脸的。不然,就你教书那点钱,还不够你养媳妇儿的。”裴林说,“周媒婆帮婉婉说的那个亲也算是定下来了,人没要礼金,好赖没算赔钱。”
左右每天也就是这么些话,裴山根本没过耳朵,只是瞧着自己带来的那几本书发呆。
这书,裴婉婉不要,自己也看过许多遍,带回学校又太麻烦。裴山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留自己房间,哪怕放着腾灰,也比扔了强。
裴山把教案从腋下拿出来,摊平放桌上,准备第二天的讲课。书一翻开,就瞧见那几朵黄白相间似鸳鸯对舞的花飘了出来。
纸被露了出来。裴山这才发现,原来纸还有另一面,上头写着:
[还东西,不好空手还。但想来园子里那些俗物什先生也不会喜欢,正好忍冬还在开,就摘下来,权当替先生留住这场雪。]
仍是铁画银钩的字迹。
裴山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又想起巷子里那孩子说“有那么多书读”时的艳羡语气,心头不禁一动。
把几本书复又包好,围巾帽子全都穿戴整齐,裴山这才起了身。
裴林看他刚回家又要走,忍不住问了句:“大晚上的你又要去哪儿?”
“跟朋友去听个戏。”
“听戏?”裴林警觉地问,“你哪来爱听戏的朋友?你可不要学那些有钱公子哥的爱好去捧什么角儿!那些下流胚子最是——”
“哎呀,哥哥怎么可能有那心思啊!别操心他啦!”裴婉婉帮了句腔。
裴山这才得以踏出门。
北风裹着刀子,裴山紧紧拢住了大衣。
巷子附近的戏班子也就那么一个,裴山平日里上下课倒是经常路过,透过门缝听里头咿咿呀呀地唱着戏词,但都没怎么入耳。
这回裴山却在门口站定了,听了许久。
里头唱:“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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