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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海棠谢得比南方还要早,此时连最后一茬也都凋零了个干净,唯剩下细弱的一朵,养在命花匠搭建的温室之中,勉强维持,徐徐吐芳绽放。

‘莫待无花空折枝’,吗?

*

梵兴帝虽交了重任给辜辛丞,却是与他愈发疏远。仿佛顾忌着什么,连上朝之时,打量过来的目光都是极尽审视的。

辜辛丞知道,他近日的动作太快太明显,开始惹老皇帝怀疑了。怎么也是在位二十多年的君主,稍微用些心,也能察觉出朝政格局的一些微妙变化。

但很可惜,辜辛丞的收尾工作做得很好,没有把柄可以被抓住。

四皇子虽然只有十几岁,却是一众皇子中最拔尖出色的,经辜辛丞指点,于江北一带灭剿乱匪之中立功,被当地百姓称以“贤良”二字。

儿子的名声压过老子,梵兴帝坐不住了。注意力被转移了不少,一会儿要压制做出政绩的四儿子,一会儿要敲打母族显赫的三儿子。六皇子年纪更小,作为老来子,向来受尽宠爱,但他却时常生出一种幻觉,看似天真可爱的小儿子,真的一点不对那个位子感兴趣吗?

他就没想过,要与上面那两个哥哥争一争吗?

梵兴帝自己就是次子,先帝寿命长,他便做了三十多年的文弱皇子。为了顺利继位,背后做的腌臜事可不少。前朝政事本就让人焦头烂额,还要疑神疑鬼,心慌意乱。偏偏,在明面上还要扮演一个爱之深、责之切的好父亲。

辜辛丞二次献药,取的正是这样一个绝佳的时机。

梵兴帝又是数日未眠,一双布满血丝的阴翳眼睛死死盯着他:“里头加了玉衡族人的血?”

辜辛丞颔首:“是。”谎话说得全不似假。

“朕要你把段氏子交出来,为何不交?你要违抗圣令?”

“臣只怕圣上背负千古骂名,惟愿替您分忧。”滴水不漏。

跟他父亲当年一模一样。

明明是自己的一把刀,却仿佛还带着刀的自我意志,难摧难压。

梵兴帝闭了闭眼,收了。御医无法分辨它与之前的方子有何区别,于是待无人时,他便直接抓来身边的大太监,让他喝过一口,见人无事,自己才喝。

衰老是一种无力到极致的东西。它时刻缠绕在梵兴帝的骨缝肉间,磨得他夜夜不得好梦。

可即使喝下这一碗完全放凉的冰冷汤药之后,他心里的大石依旧没有放下。

有时半夜惊醒,也要仔细去查看,松弛的皮肉有没有紧致的变化,两腿间的物事是否能如年轻时昂然。

可惜,没有变化。任何能让他有焕发年轻之感的征兆,一丝一毫也没有出现。

立冬宴上,借贡菜中的牛羊肉中出现虫须之故,梵兴帝怒不可遏,当着一众子女贵族之面,直接往季皇后的宫靴上破天荒地摔了一杯酒。

夜光盏打着旋在金红色的西贡毯上溜溜地抛滚,最后被一只黑底绣银边的男靴抵住,压在了脚底。辜辛丞凝视上首,静默得像一座俊美的雕像。

底下的人都噤若寒蝉,悄默默往上首看。

打脸,绝对是打脸!打的就是季辜二家的脸。

季皇后用尽全力藏住袖中发抖的手指,护甲在掌心掐了一轮又一轮。她垂下臻首,隐忍地向天子请罪:“是臣妾疏忽,圣上息怒。”

辜辛丞亦起身躬拜:“圣上息怒。”

梵兴帝此刻最瞧不得的,就是这姨侄二人的嘴脸。他不应声,就是默认的冷落。

牛羊肉撤去,宴席照样继续,只是全场静谧,杯盏触碰都能闹个大动静。所有人息止交谈,不约而同地用眼神交流。

季皇后如芒在背,额角浸汗,妆容下是扭曲的恨意。哈,是都在她的背后看笑话吧。

*

坤定宫的灯火一夜未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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