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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我一旁的,正是我日前结下的友人。他乃是色目人。西域人士自是能歌善舞,他不仅一派人才,声清韵美,更是艺苑专精,尤其善鼓扬琴。其人惯蓄短须,做儒生打扮,常背一架扬琴四处游走。又因他口舌利便,能言快说,擅仿各地乡音,且改作了中原姓氏“赛”,如此一来,便得了美名,所谓赛鹦哥是也。

此番来到这武林盟会,赛鹦哥因鼓得一手好扬琴,便被请到这台旁,与些乐师配合,来一场丝竹会武。若是有那倒霉侠客守擂不成,反被活活打死,也好让他们鼓瑟吹笙,当即做个道场,把亡灵来超度了。

旁的侠客,若非等候打擂的,全都站在远处,个个抻长了脖子。这时正值早夏,成都府却是烈日当空,众侠客早已淋漓汗下。而我得了便宜,更是不敢声张。若问为何,其实正因赛鹦哥的关系,把我偷了进来。他假称我是个敲钹儿的乐师,与他是一金一丝,一疾一慢,正巧坐到一块儿,可真谓是鹦鹉学舌,鸟话连篇。

那边厢,已有击鼓声声,便知是大会开始。听得鼓声号令,赛鹦哥只管拿起两支琴竹,在弦上轻轻敲起。旁人见他起头,笛箫、胡琴、琵琶声也渐起,原是一首《四合如意》。只听得赛鹦哥鼓了一阵,却又停下,令旁的乐器追上;那些个琴瑟琵琶弹一阵后,忽又停下,叫赛鹦哥追来。如此这般,众丝竹相逐成趣,此起彼伏,正合了一个“赛”字。

此时我手上拿着钹儿,也不知道何时打才好,只好重重地张开手,轻轻地再合上,只管不让钹儿发出声音,便不会扰了别的乐师。我侧目看赛鹦哥,他自是沉迷丝竹,双手如飞,胡子都要乐得翘起来了,没空看台上争斗。

这日打擂,说来也奇,诸多侠客年少英豪,你方唱罢我登场,竟没有一人能守住两次擂的。我本以为又是一场大龙凤,到头来,这些少年侠客还是一场白忙,终是要让位给早已有名声之豪侠。没想到,最后这擂,竟让一位峨眉派的女弟子给守住了。我忙去看那一旁挂的名牌,那女弟子原叫做陈青霜,三十来岁,功夫俊猛,善使一双峨眉刺。

我凑向赛鹦哥,止不住又话多:“你说,这次的盟主,该不会让这女侠得了吧?”

赛鹦哥此时也不鼓琴了,他撑着膝头,同我一齐望向台上,只见陈青霜冲台下诸人拱手,似是势在必得。他啧啧出声:“再等等,兴许有更厉害的。”

此时却有一人飞身上台,我看他一眼,心中一震:这人身穿白衫,身形瘦长,大约是二十来岁年纪。说是大约,实是他戴了面具,不见真容。那面具是纯黑底色,掏空眼耳口鼻,下巴上绘了鲜红舌头——竟是一张黑无常面孔。

常人见牛鬼蛇神,无不胆寒,但那陈女侠却不露惧容。二人拉开架势,徐徐开战。峨眉派的功夫自不必形容,可那黑无常一柄宝剑,一袭白衣,剑法刁钻,却叫陈青霜节节败退。我看他那身手,常常跃起,使陈青霜的双刺扑个空。若是寻常侠客,提气一跃一落间,早已耗尽体力,但他步伐却仍稳健,甚至颇有余力,真可谓是百折连腰尽无骨,一撒通身皆是手。那神鬼般的轻功,竟不似中原任何门派的功夫,却好似——

好似天外飞仙一般。

赛鹦哥道。

“是了。”我说。

第2章 没弦琴罕遇知音 二

他二人不相上下,众人眨眼间,便已缠斗了一盏茶的功夫。我见那黑无常,并不尽全力相拼,只是一味地飞来飞去,费尽女侠体力。可陈青霜求胜心切,此时强弩之末,更是要顽力一搏。台下几百双眼睛,众目睽睽,她竟手臂一晃,从袖中摇出几枚暗器,直直朝黑无常飞去。

我倒吸一口凉气,生怕黑无常一个不慎,被这疯女人所伤。赛鹦哥却捡起琴竹,径直敲起急板来。琴声跌宕起伏,剧烈紧迫,攥人肚肠,仔细一听,竟是一首《将军令》。

陈青霜受琴声惊扰,自乱阵脚,暗器也漫天乱飞,连黑无常的毛也挨不着。那最后一枚暗器,本该朝黑无常心口飞去,却荒腔走板地击中了他的面具。面具本是乡人所制,并非金石,一受重击,却往两边倏地裂开,露出了黑无常的面容——只见他天生一张瓜子形状面孔,眉清眼细,鼻梁挺秀,色如白莲。只可惜他笑也不笑,眉头微蹙,如嗔如怨。

见他真容,台下诸人皆是一凛。黑无常伸手摸了摸脸,发现自个儿面容早已大白于天下,他突然狂怒,咬紧牙关,奔起两步,一招将陈青霜踹下了台。

那台本不算高,可陈青霜力气耗尽,又摔到头颈,登时便不省人事。一时间,抬人的抬人,哭闹的哭闹,更有人在台下叫道:“台上的!你毒招欺辱女侠,还不报上名来!”

黑无常却早已准备好一样,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朗声道:“我乃是明教少主赛昊飞,此番代明教守擂,不怕死的,便上来吧。”他那声音,却似古井无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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