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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决没想到童殊忽然说起此事,他想说“不辛苦,是我欠你的”,然而喉头滚了滚,这句话太沉太重,卡在喉间硌得生疼,他略一顿,道:“为何如此问?”
童殊转向他道:“我从前是没心没肺了些,那只是懒得去想,现在愿意想了,该想明白的都会想明白的。五哥,你是不是在为关我五十年自责?”
景决眸光闪过痛色,果然以童殊的洞察力,只要想猜,便是一猜就准,他一个问题滚在心尖上,想问多次,此刻看着童殊了然的目光,终于问出:“你可恨过我?”
童殊释然道:“恨你做什么?是我自投罗网,自己走进的戒亡山,与旁人无关,与你也无关。不瞒你说,若那时我不找地方赎罪清心,我大约早已经走火入魔了。芙蓉山一千多条人命,夜夜纠缠着我,陆岚的怨魂每天夜里都拿着剑指着骂欺师灭祖罪恶滔天,甚至我还会梦到我母亲不肯见我。我的境界的晋升本就不是走的常道,若是走火入魔,怕是……”
童殊顿了一下,神情转而严肃:“魔道曾有过一位血海魔王,你可在仙史中读过?”
景决道:“血海魔王,屠洗魔人,杀至仙道,血流成河。景行宗倾全宗之力,付出了殒落大能的代价,收其入监,压在戒妄山下一百年,最后以斩刑终。”
“哈,差点忘记了,他最后是你家的阶下囚。”陆殊笑意一闪而过,眸光微敛道,“我在那些日子里,看了许多魔首传,就是想看自己若是生出心魔走火入魔,会是什么下场。当我看到血海魔王也是一步登天晋的魔王,看到他走火入魔后手下上万条人命时,我害怕了。我很清醒地认识到,我再那样下去,我就是下一个血海魔王。一千多条人命的官司,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屠杀魔人,血洗仙道,是何等浩劫……”
景决神色转而凝重,看向童殊的目光里有痛色。
童殊陷入回忆,目光现出悠远之色,道:“你知道那种害怕吗?每一天夜里我都不敢睡,怕我一睡下去便守不住神识,怕我一睁眼便成了杀人狂魔。那时候令雪楼已经不在了,魔道已经没有人能够压制我,我若疯了,血洗魔道无人能阻,必然是单方面的屠杀。以那时魔道的繁荣,我手下的人命只会比血海魔王还要多。”
童殊眸底闪过悠远又阴狠的幽光:“人命,一万,两万,三万,十万,对一个以嗜杀为乐的魔王而言,是没有概念的。五哥,如果我成为那样的魔王,你猜我接下来会怎么做?”
景决断言:“你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你会阻止。”
“不是的。令雪楼说我心志坚定才选的我。他给我的信念是,一个心志坚定之人,若是一心向道,那是好事。可是他没有告诉我,若是一心向恶,便又如何?我想了很多个日夜,推演出的答案都是——浩劫。”
童殊面色肃杀,接着道:“我不是圣人,我不是没有过恨与怨,我只是将那些怨恨凶狠地放下,装作看不见摸不着。然而,它们一直在那里,若有一日,我无法控制自己,我第一个想做的事情,必定是拾起它们。后果必定是疯狂报复。待大祸酿成,木已成舟,若我仍是失控的或许还能苟活到你们景行宗来拿我。而若我中途醒了,看到了自己做了自己一直克制的痛恨去做的事,我该如何?”
童殊并不需要谁的回答,他自己很快便轻轻地答了:“不是我亡,便是魔道亡。 ”
童殊稍一顿,接着道:“仙道也会被殃及,于是终有一日,你我相对,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
说到这里,他忽尔松了眸光:“还好有戒妄山,它能押得住一切大能大魔。血海魔王最后就是压死在戒妄山下的,那里本就该是我的归宿。”
他这一松,周身凝起的魔息便忽地散去,他面色纯洁无邪,好似事不关己般。
景决看一怔,声不由放低了:“你为何笃定,会走火入魔?”
童殊道:“因为我没有阻止自己入魔的方法,当时也没有我入魔后杀掉自己的条件。”童殊忽地笑了道,这一笑便是结束了残酷的回忆,回到光芒万丈的世间,他道,“万一呢?你十六岁便能为万一而斩草除根视死如归,我又怎会不如你?”
这便是陆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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