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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取代了鸟叫,扯在嗓子在看不见的地方放声高歌,吱啦吱啦的,惹得人心生烦躁。
檀邈梵走在人烟稀少的街上,嘴里干渴得似乎要裂开了,他抿了抿唇,埋头顶着明晃晃的太阳,加快脚下速度朝城里王员外的府邸走去,看起来居然飒飒生风,硬是把身上旧扑扑的皂青色长袍穿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贵味道来。
这里是离嘉宁县几百里之外的徐州,他来此落脚也不过短短半月,可是一路过来却像做了场醒不了的梦。金阁寺被查封,他的家就此没了,而李知县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老张说不能回去,否则会被关进大牢,然后像那些冤死的囚徒一样,不明不白丢了性命,他是孤零零一个人,到时尸骨都没人收拾,大概老张会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请个和尚为他超度罢……
对了,他都走了,哪儿来其他的和尚去诵经洒扫?还有大殿的房梁,梁木都找好了,就是没来得及换上,雨季马上就要到了,也不知能不能顶住……
邈梵牵挂着那片巴掌大的地方,五脏六腑都要想坏了,却不敢回去!他有时觉得自己可笑,连为什么被赶走都不明白。知县被人骗了跟他有何干系?老张说是他倒霉,不慎跟骗子有了瓜葛。他想了又想,实在不知自己哪里跟骗子有了牵连,若硬说和别人有什么瓜葛,也是和那位叫千千的姑娘,来来往往地纠缠了几回。难道她是骗子吗?肯定不是,那么好的姑娘,还施舍钱财给苦难人儿,怎么会去坑蒙拐骗呢。她顶多就是性子有些霸道而已,不肯吃亏的小姐脾气。
邈梵被迫辗转离开养育自己二十年的故土,只身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徐州,他不敢表露身份,也不敢化缘,可他总是要生活的,于是拿帕子包了头,在渡头口寻了份苦力差事,帮人搬卸货物。他素来老实,话不多又肯出力,后来被工头看上,推荐给州府衙门做白役。
所谓白役,说穿了就是衙役手下办事的人。朝廷给衙门定下规矩:门子两人,皂隶十六人,马夫十二人,还有灯夫轿夫更夫等等各四人。徐州府偌大个地方,按着编制也不过百十来人的衙役。朝廷的官老爷都是文官,说话下令动动嘴皮子,但底下人总是要做实事儿的,于是衙役们分成四个班,皂、捕、快、壮,各班有班头,抓贼捉犯人,传信递消息,或是巡夜征税……都由他们办了。所以虽然衙役听起来贱性,却是极有实权的人,特别是大的州府衙门里挂了名的衙役,一面拿着俸禄,一面受人孝敬,腰包里鼓鼓的,谁还稀罕自个儿跑腿。于是就寻些帮忙打下手的人来替自己办差,俗称白役。邈梵如今就做的是这么个活计。
知府大人要请王员外,让快班的班头去送个帖子,班头哪儿耐烦大热天跑一趟,扔了帖子给底下人,可是值班的衙役们都躲懒不愿去,这种苦差事就落到了新来的邈梵头上。
在徐州府,有几贯钱的都被称作员外,无过是土财主,没品职的。但是王员外又格外不同,他生意做得大,良田千顷家财万贯,还有几十间铺子和各样的营生,百姓们都说徐州府有一半都是姓王的。可是别看他有钱,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吝啬鬼铁公鸡,简直一毛不拔,谁要是在他家门口掉一枚铜板儿,他都要用脚踩住硬说是自己的。知府今儿给他送帖子也是迫于无奈,朝廷要加赋税,城里几个豪绅都是缴税的大户,得先给他们说道说道。
王家宅子修得气派,檀邈梵走了半晌到了门上,嗓子眼儿都要冒烟了。他扣了扣角门,半晌才有门仆来应,打开一个缝儿问他来作甚,他从怀里掏出帖子递过去:“知府大人让我来送请帖。”
门仆拿了帖去送给王员外,让他在外候着,一炷香的功夫才回来,顺手塞给他两颗枣子:“我家老爷说晓得了,喏,这是给你的。”
衙役们因着是公差,在朝廷登过记造过册的,就有俸禄,而白役则不在名册上,衙门管吃住的话,每日只领得到两文钱,只够吃一顿汤饭。所以白役的收入都靠规费,就是按规矩办事儿,有钱拿。邈梵过来跑腿儿,按道理当事人得出些车马费茶水费,但王员外是个出了名的抠门儿,竟然拿两颗枣子就打发了!
也难怪别人都不肯来。
邈梵看着掌心里干瘪瘪的两粒红枣,其中一粒还粘着牙印儿,他觉得天热了火气有些往上冒,不似往常好言好语道个别,扭头就走了。
正午是日头最毒的时候,邈梵走到街角看见一个凉茶摊子,一文钱一碗,他走过去摸出一枚铜板交予老板,径直端起粗陶大碗咕噜噜喝起来。一碗微苦的凉茶下肚,降了喉头和心头的火焰,邈梵自觉心绪平静不少,他觉得近来可能是疏于念经修禅,所以常常心浮气躁,便借着现在这份幽清,在摊子旁坐了下来,阖眸默念心经。
肩头有什么轻轻落上去,邈梵蹙眉睁眼侧头看去,是只极小的雀鸟,大约把皂青色的他当做了树木。他微微含笑,摊开掌心递去红枣,那鸟儿竟然不怕他,埋头啄食起来。
此情此景看得凉茶摊老板开怀,一时兴起又舀了碗凉茶给他:“送你吃的,不要钱。”
邈梵道过谢,接了茶碗自己先喝一口,然后递到肩头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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